一只手从这昏暗之中,推拨而去。
荼白色,松节骨。
是男子的手。
这一掌是突然直撞入这昏暗漩涡正中的,不寻常的是,未闻撞入之人,骨折碎裂之音。
轻轻柔柔手指打旋,掌心带动关节弓起,左侧点右平滑,将筝雨前后连绵,层峦叠嶂之力,破成数块。
筝雨并不纠结此处失得,挽住还未落地的一截纱帘,先舒后展,纱帘向上攀。
明明只是纱帘,柔这不断攀升之中衍生出无限刚毅,似钢铁似巨石坠落之音层叠回折在这破屋之中。淅儿只见一片一片掌影,如庄栩的山水画,我中有你,你中有我,晕染出深邃的虚幻。几道掌风互劈互拦,互守互攻,碎屑刺扎带起的风,比针更锋芒毕露。她被庄栩藏在身后,长发飞舞,衣衫迎风。她所站过的最高山巅,尚无如此劲风按弦之音。
手腕上方,悬起一着重击,手腕下,也蓄积一片上扬之音。筝雨意在断庄栩之手,这手腕上,动脉,手骨,废其一则习武之人命残。
若是向自己方位回掌,筝雨这上下围拢之招,从空隙中直跌而入,透穿的便是自己前胸后背。
变掌为拳,拳中藏掌,庄续手腕转动,以上勾下,以下绕上。一招之中,有两般互相追逐,互相嵌合又互相格挡之力。
庄栩手腕上的危险,随即不复,他攻守自若,纱帘被断成上下两截。掌风起落,两截纱帘互抵互杀,似乎沙场上,对垒的两军。
“枯荣掌。”筝雨知此掌处处互逆互抵,似乎出掌之人自己打自己。庄栩这般年少,如何练成?
纱帘似被狂风挟裹,似搅动风云的巨手,明明盘桓蛰伏,无一处对准筝雨,又处处戳向她大穴要穴,刺、泼,打、摘。
“这小子还需借助外物发掌,不过学到了些皮毛。”筝雨不慌不忙,不去抵御身前互相冲撞,以掌幻影,以影动掌之力,反向前走了一步。
肌肤上现出几道微微血痕,滲透衣衫,一片一片深红浅红。
两道纱帘青锋长剑一般刺来,一道很柔向下刺,另一道则不见柔,只见锋,追向第一道。
筝雨闲庭信步得游走,似乎走在春风和煦的庭院里。淅儿被掌风刺得睁不开眼,只听庄栩似抓了各式各样物件去隔挡筝雨,破裂声,穿梭声,声声入心。
筝雨走到了纱帘正中,衣衫上滲出的血痕越来越多。就像春日山间,一花开而春深梦浅。
两道纱帘向上一腾,互相缠结。
这不是枯荣掌,是筝雨在纱帘中,顺势聚散,接住掌力,从纱帘来处攻了回去。纱帘旋到庄栩额心,虽未落下,一阵一阵冷风远远已将他骨骼打得生疼。
庄栩眼角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惬意,这是他诱敌深入之计。左掌斜在纱帘下方,先斜后正,后招拆解前招,前招又以余劲挫后招。
掌力从下往上倾斜而起,筝雨成了掌风悬崖边缘的一株草。她收掌回护,向后退去,减去这倾斜颠覆之力。
屋瓦被震落下来,露出屋顶上成行排列的朽木,烈日从残缺中直透而下,灰尘在光影里逃散。
纱帘跌落在地,似乎一滩死水,无风可遇。
草离原上!
原来庄栩并未以纱帘反击,而是从侧面以草离原上,在纱帘中,每隔数寸,落下一点掌力。前后掌力又互相斩断彼此,进而打碎了筝雨招式。他之所以诱筝雨落招到额心,是因为筝雨从这个方位袭来,她左右肩的破绽暴露无遗,这是筝雨所不知的。
屋瓦震碎之音未绝,一片昏黄之中,庄栩将落在淅儿身上的灰尘拂去。他们手挽手,从这间水榭中离去。
“那个女人,怎么不见了。”
“我也不知她去哪里了,我一样一样抛出地上的陶罐,瓷盏,卷轴。这女子不是疯子,便是傻子,如此要致我们死地。”
“我猜她是在这里,故意引过路人上钩,再去试一试自己那些邪魔外道的功夫。”淅儿一点也不害怕,他们离这别院已经很远了。
“你这是什么地方听来的。”庄栩看着淅儿笑,自己也跟着笑,他心中月色无瑕。
淅儿低头,庄栩将她牢牢握着。她脸色有些红,不过,并不难堪。过了一会,淅儿才说“茶摊上路过的江湖人说的。”
“我方才听到大概是屋顶碎瓦掉落之音,砸到了那个女人,她大概就是因此逃走的。”庄栩的真心大于他的不安之心,他赌这个丫头,只有害怕和闭眼,什么招式都看不清。
阳光越来越烈,偶尔路过的行人,也是戴着斗笠,摇着扇子,匆匆而过。
溪水泛着金色波痕,两人在泉畔树荫下。
泉水很凉,庄栩用自己丝帕沾了水,洗去淅儿脸上尘泥。“这是我娘织了给我的,我还没给哪个女孩子擦过脸呢。”他眉峰很浓,和淅儿挨得很近。淅儿手心碰到他的眉,“你的眉,远处的山,好像有很多故事。”
“我读书没有读到什么功名,倒是读了很多故事,有古人的,有佛家的,有男子的,也有女子,我一样一样讲给你听。”
“好啊,我一样一样都要听。”
他们都忘了自己出门是送玉,寻玉。
又过去了十余天,也是下过雨的林间。
淅儿种的蔷薇,红色,粉色,紫色,缀满篱笆。它们藏在一簇一簇绿叶之中,似乎山中仙女,看着往来的凡人,她们觉得有趣。凡人也在看她们,她们出尘得美。
红色嫁衣,她落针时,缠着自己对未来,对家的念想。
“娘,娘,骤雨过,蔷薇知风。这些蔷薇真好看。”淅儿隔着竹帘。
茶香很浓,淅儿妈妈今日的茶点很多。
精致而喜庆。
桂圆红枣,桂圆是用茶叶去镇上换的。
桂花蜜糖百合糕
红豆相思酥
山药花生羹
玫瑰雪霜糖
“是,以后你嫁了人,别惦记娘。娘老了,你越惦记,我老得越快。”
“娘不老。”
“我还记得当年你爹爹要来送聘礼,你的外公外婆他们取出了茶叶,嘱咐我泡茶。可是我竟然忘记生火,最后拎着一壶冷水去冲茶。”
“爹爹怕你被外公骂,接过茶盏,愣是品出了茶中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