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雪被畅漪打得吐了几口血。
最后看了一眼芷茜,她数缕长发垂落下来,隐隐染了血迹,格外凌乱。他其实已看不清她的脸了,缩在一片纱帘中。纱帘是母亲花了很多心思搭配的,没有镶珠绣玉,也算不得什么名贵的料子,淡碧,深红,没有这些纱帘,月离魂是离魂,有了,就是若即若离的魂。
“芷茜”
芷茜去拨纱帘,只披着一层薄纱。她也在找他。伤得重,这小小一间屋子,都是牢笼。
母亲不知何时走了。
艳阳照得哪里都烫。
寻雪没有看见芷茜的脸,他昏厥了过去。
日出日落
月离魂第一次有了炊烟
一双素手将粳米、红枣,莲子、桂圆,依次放在宜兴紫砂瓮里,山泉水漫漫而过,火热热而起。
几碟小菜,几方腐乳,一盘切成薄片的水晶肘子。
寻雪在昏睡中,闻到了一丝一丝香甜。
“是母亲来了吗?”
寻雪睁开眼,确定自己还在月离魂,芷茜不见了,曾经睡过的那张床,也不见了。原来地方,摆了一架绣架,绣绷上是一副山水图,一针一线规规矩矩的山水图,远山近山不同,飞鸟路人不亲。
纱帘也换了,白纱紫藤的纱帘,紫藤是绣上去的,真的一样的,有枯萎的,有怒放的,也有凋零的。
这个房间,干净得不像寻雪的房间了。那些武学典籍还在,寻雪掀纱帘,它们都被按照内功,招式,掌法,拳法,剑法,刀法,鞭法,针法,拂尘法,杖法,枪法,依次归了类。
这书架是山葡萄藤所编,底座是樟木架,没有上漆,只削去了藤节就草草编制,总有些摇摇欲坠的感觉。现在书架不摇了,是有人在藤编松脱的地方,加了一样的藤,重新修补过了。
寻雪披上衣,懒洋洋循着香味而去。
他还是走不稳的,不过无所谓,摔了就摔了呗。
摔了几次后,他听到一个少女的声音:“寻雪,你怎么起来了?”
是个陌生的少女。
少女扶着寻雪起来,寻雪懒得睁眼去看她。想着不过是哪个女子,奉母亲之命照顾自己。
少女一下一下拍打着寻雪的脸颊,说道:“你睡了十八日,醒来过几次,迷迷糊糊的。爷爷连同本门十位师叔祖,师伯祖共同施针救的你。”
“爷爷,你的爷爷是谁,是童墨吗?”“是的,我爷爷是童墨。”
“是你在煮饭吗?”
“是,这些时日,一直我在煮饭。”
寻雪知道自己正倚靠在藤椅上,他说道:“童墨老先生呢,他什么时候来。”
“爷爷不来了,他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去做。他说,你若是今日能醒来,便能醒来,不能醒来,便是死了。长魂赋没有杀死你,不是长孙未平手下留情,是长孙肃玉送来了救治你伤势的方法。如何以金针,银针灌入药草施针在何处。”
“那么是扎入何处?”
寻雪一直没有睁眼,他看不到少女有些疑惑的面目表情。
“我可不知,长孙肃玉书信上说,我们医馆需逆解出神木经上所载医理,才能交换长魂赋的救治之方。爷爷他们没有解出,畅漪夫人求少林,武当去说理,长孙家都没有理睬。后来,畅漪夫人在竹筏上将此事告知了一位撑筏人,长孙家这才答应可以使用暂记之法,她们先给爷爷疗伤之法,若是爷爷一日解不出,你的命,便还是算长孙家,不能算你的。”
少女娓娓道来,担忧寻雪,钦佩长孙肃玉的大度。
江湖侠义长,儿女之意短。
“她心胸比男子还广。”
“是吗?”
寻雪将信将疑,睁开了眼。
眼前的少女,左脸是一处红梅胎记,从眼角一直到唇边。梅,不是那种美得不可侵犯的傲霜之态,是花意枯涩,花骨臃肿的梅。
她双眉不是细细长长的眉,一眼看去便知没有修过。也没有梳发髻挽簪,只用一条浸满药香的发带束缚,随意打了几个结。
“是的,长孙肃玉没有恼羞成怒,她没有当自己是女子,她只当自己是侠,一任江花闲的侠。”少女大概没有见过肃玉,细细描绘出千岩庄众女子所知道的肃玉的模样。
寻雪没有反驳,她是侠,便是侠。我是月离魂的浪荡子。
芷茜说我是月离魂的浪荡子,那么,我就是。
“你叫什么,有看见芷茜吗,她原来就在这里的?”
“我叫艺艺,溪山如许佳,欲画无绝艺的艺。芷茜是谁?这里除了你,畅漪夫人,没有其他人。”
“芷茜,芷茜是武夷门掌门楚靖的女儿。”
寻雪霎时不知该说自己是芷茜的谁,芷茜是自己的谁。
她常对寻雪说:“你是谁?谁都不是,凭什么管我。”
现在想着以前的她,如果自己没有去素衣园,是不是一切都不会发生?他们在月离魂过着只有他们两人的日子。
可是晚妤,她又是为了什么,把所有人都牵扯进来。。。。。
寻雪决定,一定要再去一趟素衣园。
“怎么可能?楚靖只有儿子,没有女儿。”艺艺笑出很大的声音,不是嘲讽,而是认真的告诫着:“你是做梦了,还是被什么人给骗了?”
风荡过,寻雪听到风铃的声音。
以前,这里没有风铃的。他摇了摇头,猜到这是母亲刻意为之,问道:“我母亲在哪?”
艺艺道:“畅漪夫人去取山泉水了,应该马上就回来了。”寻雪不愿再看见艺艺,摆出困乏的模样,闭上了眼。
畅漪夫人是一盏茶后来的,她抱着琉璃瓶,盛满了山泉水。山风吹得她的步摇,发出威仪的号角般的声响。
寻雪被母亲从藤椅上拖了起来。
“你醒了。”
寻雪睁开惺忪的眼,说道:“母亲。”
他离开母亲的扶持,又跌回了藤椅上,本来想起来,但想到伤势未愈这个借口,又向下塌陷下去。
“这是童墨先生的孙女,艺艺,不懂武学,不懂如何淡妆浓抹。娘已在祠堂上告先祖,艺艺是我们千岩庄的新妇,是你的妻子。童墨先生什么聘礼都没有收,只收了娘一方千岩庄的老岩。他说,你们两个都是顽石样的性子,顽石从来便是与岩石生在一起。”
寻雪不敢相信,他又有妻子了。
他抬头去看艺艺,没有娇羞,反倒像医者看病人。
“婚书已写,族谱已定。长孙未平死了,三年之孝,你也得守。寻常人家,没有这样习俗,长孙家不是寻常人家,你必须守。”畅漪轻轻拍打着琉璃瓶,瓶中的水上下起伏,始终没有跳出瓶口。是畅漪拍打之时,高低有序,底部的水涌向瓶口,瓶口的水流向底部,竟形成了无形围墙。不过,她完全没有商量的口气,是一个母亲在告诫儿子。
“至于你们的婚事,三年后再行大礼。”畅漪露出一丝笑意“其他什么的,舍弃,幻想,娘不管。你是大人了,世俗的一些事,还是自有祖宗传下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