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院门处似有若无一阵响动。
三人都觉出了异常。
肃玉道,任旭,你和离沧大哥在这里,我去应付。
她身影一闪,几步迈到前院,背对来人。
来的也是一个人,脚步很轻,但似乎胆子却是很大的。
你是谁,你不是此处主家,怎么在这里。来人问肃玉。
我同你一样,也是来找人。肃玉答道。
来人取出了兵刃,其实他的兵刃一直握在他的手上,但现在他才把它当作兵刃--他换手的刹那,丝毫没有声响,只是使用的方式不同了。因为-他的兵刃,是能作其他用途的。可他不是一个谨慎的人,但也有可能是一个他不需对任何人谨慎的人。寻常的高手,时刻都是准备厮杀的,就像离沧,握什么都是握长屿笛的手法。可这个人,是突然改变了手法的。手法变了,脚步也跟着变了,轻重就不一样了。
你知道此处主家是谁?来人问道,脚步却停了下来。
我怎么会知道,我是个做生意的,路过这里。不是来找此处主家的。肃玉想着怎么找一个最佳的位置,一剑刺中他要穴。
来人似乎松了一口气,约莫他看肃玉的打扮,不像江湖众人,倒像一个豪门公子。
这个地方很久没人了,不太干净,公子赶紧走吧。来人握兵刃的手法变轻了,那是他觉得肃玉构不成危险。
但他却加快了脚步,要去推屋子的门。
肃玉转身,一剑横过,挡住他的去路。
来人惊讶她横剑的速度,甚至他都来不及再次改变自己握兵刃的手法--他的兵刃,是一枚巨大的指环,刻了几颗流星,带在右手食指上,戒面盖住了半个手掌。
梅清岳。
肃玉记起,他是梅花门的三代弟子,他们门中的人皆梅家子侄。当年的暗香出尘剑也是为武林称奇,剑起剑落,雪花红梅。--那是敌手的血在剑下飞溅,敌手不会马上死,是慢慢看着自己的周身被刺出数个血洞,花开好了,人也死了。
只是现掌门梅不臣宅心仁厚,念此剑法过于阴狠,下令焚毁剑法秘籍,更将几位不肯自废武功的师兄软禁在门中。这梅花门也就慢慢没落了。
梅清岳却另辟蹊径,私自抄录了剑法心法,又自作聪明,以流星指环代剑。手指挥舞间,钢针如寒梅吐芬芳,渐渐居然有了些名声。只是他分不清恭维和鼓励,竟越发自大起来。可梅清岳幼年时于梅不臣有救命之恩,已立下重誓,便是犯了大罪也需礼待。因此,梅不臣既不与他商议门中大事,更不委以重任,只与他礼数周全。梅清岳落个清闲,常在江湖行走。
“你是谁?”梅清岳指环正中的一颗流星竖起,星尖对准肃玉。
肃玉不回答他,一剑劈向流星,哐当一声,剑尖裂开,摔落在地。
“小姑娘,我这流星乃陨铁所制,你呀,赶紧走吧。”他是轻狂的,大概分不清自己和兵刃孰轻孰重,谁主谁次的关系。
但他马上止住了笑容,那断了的剑尖,短短的一截,比绣花针粗些,此刻正牢牢扎在他食指的指腹上。
原来剑尖落地时,肃玉左袖几个翻转,已将剑尖缠住,衣袖拂过,剑尖脱力而出。
“是你眼拙。”肃玉说得肯定,坚决。将断了的剑丢弃在地,“你赶紧走把,要不,我这另一截就扎进你胸口了。”肃玉指了指地上的剑。
梅清岳右掌张开,流星颗颗飞出,星尾上连着链子,条条绷紧,流星叮当作响,齐齐向肃玉颈部飞去。肃玉后仰,半空转个圈,立住时,流星扎进了朽木之中,那鹦鹉的躯壳被擦身而过的流星斩成两半,一左一右掉落在地,风吹成灰,飘飘忽忽中混为一团,却再也分不清了。
“梅清岳,”肃玉对他道,“人家是倚老卖老,等你老了,别人也只能称你一句,他,不过有个流星指。”
梅清岳也算成名已久的前辈,一个不知名姓的小姑娘却与他这般轻视,他脸上不恼,心中却极为不痛快。
星尾的链子绞成一股,流星纠缠成一颗巨大的带刺铁球,飞向肃玉的心口。肃玉右手纤指如蜻蜓点荷,向前一步,左手已牢牢握住那股链子。
她右手和左手这般一前一后,右手破的是流星的星芒,掉了一地,左手拧的是钢链数条。
梅清岳大惊,“你,是如何会长魂赋的,这功夫是谁教你的。”但他在肃玉的这两股力道夹击下,右手已动弹不得。
“我啊,自然是师父教的。”肃玉左手一紧,钢链尽数折断,将他震得退后几步。
“你们掌门让你们不要练这剑法,你偏要练,你可知你是哪一招不对吗?”
“个小妖女”,但未等他喊下去。
肃玉又道,“你只看剑法,不问师尊,练错了。这招式是一剑生一剑,你倒好,一剑困一剑。”她这困字说得极重。
梅清岳右手一挥,一支细若绣花针的飞镖从指环中飞出,肃玉中指和拇指相扣,飞镖竟折被弹回给梅清岳。梅清岳冷笑道,小妖女,你中招了。他双掌轻击,那极细极细的飞镖竟稳稳落于指环上。
肃玉阳陵穴一阵巨痛,低头一看,阳陵穴上竟插了一支细若发丝的飞镖,与方才那支相比,更为精细。
你卑鄙,肃玉道。
公子,一个身影闪过,暖暖扶住肃玉,长剑便去斜刺梅清岳。
梅清岳出掌抵挡,暖暖的剑顺着他的掌,再刺。暖暖,刺他双膝。素玉说得轻巧,暖暖心领神会,回剑去刺他右臂。
梅清岳这才知落入了肃玉和暖暖的圈套,但收掌再发显已不及,右臂便被暖暖划了一道口子,衣衫外露,眉心紧锁。
暖暖道,大侠,没事的,只是衣衫破了。此刻,叫他大侠,自然不是和他客套,而是讽刺。
暖暖又一剑刺来,但她极少用剑,便问道,公子,我用万圣手如何。
随你的便,肃玉道,反正我们不能两个人同时打他一个人,这是对前辈的极大不尊重。
暖暖点头,长剑抛给肃玉。右手如佛花抚过,一片迷茫中,暖暖的右手已在梅清岳的左肩上击了一掌。梅清岳一个哆嗦,竟立时寒冷刺骨。
放心,没毒。只是让你早点走。暖暖一字一顿,公子,我的手法如何?
不好,全偏了,肃玉摇了摇头,叹气道,学了个形。
不过,对付他够了。肃玉又补充。
梅清岳脸成了赤红色,但却在暖暖一次又一次挥手招手间,寸步难行。
离沧,你给我出来。梅清岳开始大呼小叫。暖暖的手接住他指环上弹出的钢针,一枚一枚折段,丢弃在地。钢针落入厚厚的灰尘中,不见踪迹,无颜见它们的主人。
梅清岳显然节节败退,却又退无可退,暖暖已将他逼至墙角,除非他能穿墙而过。
可梅清岳竟然根本看不清她的招式,甚至他从未听过万圣手。暖暖道,公子,我先赶跑他,简直是不知好歹。
“你才不知好歹。”
什么辈分,资历,不如保命重要,梅清岳低头,从长靴中抽出一把短短的弯刀,直刺暖暖胸腹间。
暖暖小心,肃玉剑尖直指梅清岳膝弯,刀剑相抵,梅清岳的四根手指齐齐落地--他的刀上,沾了毒,这毒叫不落芳尘。而刀上的不落芳尘,滴在他断了手指的手掌上,一股青烟升起,焦臭难闻。未断的大指,痛苦得抽搐着,暖暖大惊,这是什么毒。她清楚得看见,梅清岳手掌自手臂,皮肉外翻,衣衫如未烧烬的纸,纷纷脱落。衣衫下,血肉上如火烧,绽出一朵一朵结疤的毒花。暖暖在惊恐中,连连退开几尺,紧紧贴在肃玉身前。公子,小心。
妖女,梅清岳双眼冒出血丝,眼珠瞪出,状如不甘地狱锤炼的死尸,用尽力气还魂。他眼角流出一行一行的血泪,唇角干裂,牙关紧咬,左手握住右肩,竟生生将右手从右肩上扯下。咔嚓几声,断骨之处,血肉喷涌,像爬了一地的虫,猛烈扭曲,在灰尘中滚出颗颗血珠。
暖暖脸色苍白,这极其恐怖的场景,她不知所措。
我让你们好看。,梅清岳呕出数口污黑的血,左手握着自己的右手,仓皇而逃。
公子,不要去追。暖暖拉着肃玉的手,他简直是个鬼。便是鬼,也不会如他这般不知羞耻。
这下三滥偷袭的手段,阴险毒辣,损人不利己。
暖暖,肃玉右手伸出,揽住暖暖的上身,梅清岳的断手从两人身侧飞出。离沧大哥,两人惊呼,肃玉挥剑去削断手,但梅清岳挥手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剑尖只削断了断手上的大指,剑与手在半空相撞,转了个弯,破窗而入。
大哥,肃玉抢入,却见断手已在离沧身上滚落一圈,在地上翻腾。
暖暖随后闪身进入,两人一左一右,腾地而起,转了几圈,将离沧带至院中。
离沧手上被烫出道道疤痕。
不必,离沧用衣袍盖住疤痕,却笑道,都是命。
大哥,给我们看看,是我连累了你。暖暖哭了。
离沧安慰道,不必哭泣,是我连累了你们。
他猛烈咳嗽,肃玉忙取水袋。她知道,离沧是用内力压制住毒,但他,撑不了多久了。
暖暖,我们赶紧带大哥去看大夫。
可世间,无人能解不落芳尘。
“我,我不想离开这里。”离沧环顾四周,他看见他最心爱的长宁,在院中执伞等他归来。长宁的伞上,是那座星月楼,他们初次相识的地方。
长宁穿着粉色的衣裙,用珍珠,银线绣了花。他不知那是什么花,可是只要长宁喜欢,那便是世上最美的花,穿着这衣裳的,自然是最美的人。
他把长屿笛递给长宁,长宁接过,握在左手,然后他便去牵长宁的右手,长宁牵着他的手跳舞,粉色衣裙在院中飞舞,春色满园。
他是开心的,经过血与火煅烧后的轻松和舒畅,他去吻长宁的额头,可是心口却好痛。
痛得他看不到长宁,只有一地曾经只属于长宁的纸伞,上面的星月楼,一点一点灰飞烟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