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夫人衣饰华丽,肌肤很白,是刻意渲染的白。这是玫瑰露,茯苓霜,桂花蜜,芦苇胶,玉轮为碾的驻颜臻境。几缕皱纹在她眼角像初雪梅枝,时隐时现。
“一个老富婆。”星月楼里这样驻颜的人不少。箫错想容见能带这位不相干的老富婆来,一定发现了一些大家没发现的秘密。
蘅语将一枚糖弹给箫错,正中他发冠。
“你走开,我要杀的是冷夜。”她的怒吼越来越轻,不是她看淡了,是她气力渐渐衰竭。至于进来了其他人,她根本不在乎,也不想在乎。“我这一生,都是他造成的,星月楼,我和星月楼,一点关联都没有。”
她的样子,狂如魅影,泣如冤魂。狄夫人紧紧攥着容见的手,拼命摇头,她鲜红的嘴唇已发白,形如一个破碎的茶杯口,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一团粉色蓝色的事物,轻盈盈毫无生息落在狄夫人双手间,她抓着容见的手陡然松开,跌坐在地,全身颤抖成,如飞虫团团绕绕。这是容见故意撕下面纱抛了过去。狄夫人本已被吓得“草木皆兵”,现在已是如堕地狱。容见俯下身,在她肩颈,额心连扎数针。狄夫人吐出一口气,踉踉跄跄得说”我怕,这是。。。。。。”
“您认识她吗?”
“不,不,不。。。。。。”狄夫人恐惧蘅语会突然改变进攻方位,将她刺成血窟窿。容见指了指迟老丈:“那么,夫人,您认识这位迟老丈吗?”狄夫人所见所想皆是恐惧,根本没有留意角落里的迟老丈和冷夜。她不敢沿着容见手指方位探望,怕又看见更多的鬼魂。
脂粉,香膏零落了一地,与血的气味混杂成乱七八糟的诡异氛围。容见掐着她的发髻,将她的头拨起:“您看看,认识不认识。”容见在她眼眶周围点了点,让她双眼闭不上,成了一个会动的木偶。
“我在您家中,您可是说得清楚的。这位迟老丈,不,玄信,当年如何在您店中,用炭火烫伤一个婴儿。”
“是,是,那个婴儿约莫,只有,只有一岁多。或者或者,不到一岁,是个女孩子,粉粉的,好看。”狄夫人手指比比划划,一会儿比出炭火的大小,一会儿必出婴儿的大小。一会儿比出一个圆,显是说明是个明媚的有太阳的日子。
“那个女孩叫什么名字?”容见将她的发髻连带她的头颅拨到蘅语所在方位。“你可没少大骂你家中那些女孩,就怕你夫婿喜欢他们。算是小小教训一下。”
“叫,叫,蘅什么。。。。。。语。”
“确定吗?”
“这么大的事,我,我绝不记错。蘅就是白色蘅芜草的蘅,语是不敢乱语的语。蘅语不是星月楼的大火烧的,是炭火毁的。”
“你还会附庸风雅。”
“生意人,场面话。”
“可,我,我就是蘅语。”蘅语思绪纷纷,她最敬爱的是外公,旁人怕她的形貌,只有外公真心待她。这个女人是谁,让她连梦都没有了。
“姑娘,读书人总是说,明事理。不如意之事谁,谁都有。我也一把年纪了,快死了,这些事情,不言语,不说明,我怕这位容见女侠要一刀砍了我,我后面几年就没有了。她说,我若是包庇,就是和玄信一样的罪。我,我。。。。。。”狄夫人的惊惧凝在心口,散不开。
“你,你说什么,我的脸,还有我着一生,不是星月楼的火烧的。。是被外公烧的。”蘅语心弦被什么东西沉沉得连拨带刺,她双手垂下,握着的糖果洒了一地。她的衣衫被糖果刺出了无数窟窿,碎片纷飞,像子夜的雪,像落梅,是她的愁。
冷夜不屑一顾,他后背靠在一个箩筐上,单膝抬起,没有酒,抓起几粒糖果,一一剥撕,取出亮晶晶的糖:“糖浆中加了些什么西域的或者南洋的东西,所以锋利能杀人。当年,容见放走了所有不愿呆在星月楼的女子,淡墨和她的孩子当然离去了。可如星月楼着火时,一个女子,即便要回去做什么事情,怎么会带上自己孩子?”
蘅语怔怔得听着,外公不是这么说的,她从小视之为唯一亲人的外公。迟老丈露出一抹笑,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反驳这位狄夫人。但他的双手垂在袖中,这是要随时出招的模样,江湖人都知道,他要杀人,对准的正是狄夫人的方位。
“您说的是,真的吗?”蘅语见到冷夜时,她不相信这位无欲无求的男子是她的仇人,直到她听到他的名字。外公并未反驳,她想听到外公反驳。可是外公的样子告诉她,他没有办法反驳了。
容见不输冷夜的见识,如何会去作假?
发簪珠钗碎了一地,狄夫人连连点头:“当日,这个老人,从我这拿了炭火,说冷。我好心想再送他些热汤,可是他拿着炭火在一个小婴儿身上烫。我害怕,叫出了声,他追杀我,我跑到一户富户的皮货行里藏起来,才幸免不,不活,不是不活,不,不死。“她见惯世面,现在却也语无伦次。隐隐猜到这位鬼魂就是当年的小婴儿。“容见能理解冷夜,却不能改变冷夜,知道冷夜不想让人治伤。她的关心早就是焦灼,握紧了药瓶,但依旧条理清晰:“你是怎么过的,这些年。”狄夫人接过容见递过来的安神药丸,一口气吞了“我随那商人远走塞外收皮货,又有,有大批高手绕着,他寻不到,寻不到。我后来嫁给了那个商人做妾,前些年,大姐姐得病去世了,我又有,有儿子,女儿,就做了狄夫人。”
“可是外公不是这么说的,外公。”蘅语摇着头,她双手一搅,枯黄长发缠住手臂,断了无数。她盼着迟老丈来否决这位狄夫人。迟老丈甚至神色都不变,依旧是糖匠的甜心藏在糖中。
蘅语的背影对着箫错,落寞孤寂,她是他所见,最苦的女子。“容见姑姑,你带蘅语回去,找个神医看。还有她的。。。。。。”容见握着蘅语的“手”,打断箫错:“你这孩子,现在知道当个大侠,该保护谁了。”他不知不觉,已护在蘅语身后,防止迟老丈偷袭,这个老东西,心肠太毒,就是为了不光明正大的“追求”。
“外公。”蘅语向迟老丈喊着。“我,我怕。”
“蘅语,他们说的是真的,你的脸,你的一生是我毁。我不是你的外公,你是我捡来的孩子,你的母亲,将你托付给我,去了着火的星月楼,不知是死了还是像你一样了。”
“为什么,为什么?”蘅语因为惧怕,伤心,她撕扯着糖果。红红绿绿,蓝蓝紫紫,淌过她不愿见到的前世今生。
衣衫被糖汁打湿了,蘅语的肌肤,疮疤连绵。“这姑娘。。。。。。”容见与蘅语素不相识,却心疼得不得了。“姑娘,歹人自有我家箫错公子收拾,我带你离开这里。”
“不是的,外公用家传武学从神医处换了这国色天香的药章,外公怎么会骗我,我是谁。。。。。。”她已昏厥过去,嘴角流出几丝黑血。
“不好,那些糖果。”箫错连拍蘅语后背数下,她奄奄一息,吐出一截依稀可辨锋利形状的糖。容见抱起蘅语,策马而去。
狄夫人早已趁乱悄悄逃走了,她夫家其实姓商,做的不是塞外关外的生意,是东南沿海的买卖。容见为了保护她,叮嘱不要暴露夫家姓氏,揭露迟老丈行径便好。
乱糟糟的屋子里,剩下乱糟糟的三个人。冷夜估计容见和蘅语走远了,指了指迟老丈:“箫错,把这老头解决了。什么东西,留着祸害万年。”
箫错毫不犹豫,连击数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