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最前一辆吕公车,已经晃晃悠悠上了浮桥。看车身歪歪斜斜,但有惊无险,顺利自护城河上压过。
前面拉拽吕公车的数十金兵早已死伤殆尽。但后面的金兵越聚越多,推着大车直奔城墙之下。吕公车上已扎满羽箭,火光熊熊。但那车木材坚硬,外面牛皮之上,更是裹的厚厚的泥土。看着烧的热闹,其实框架并未受损。
就在此刻,六合城头,忽然升起一片乌云。那是铺天盖地的箭矢,越过面前的攻城先锋,直朝后面奔来的金兵扑去。
金兵大队刚动,迎头就是一道箭雨。瞬间便有上百人中箭跌倒。
纥石烈种塔面带微笑,鼓声更是激烈。先以吕公车冲锋,趁敌人注意力集中在几处,随即调动大军,全面攻城。敌人兵力远不及自己,此乃阳谋,便是毕再遇识破,也是无可奈何。不管是吕公车打开缺口,还是城墙某一段攻克,胜利最终都是属于自己。
两辆吕公车同时靠近城墙,一左一右,车头塔楼,明显已经高出城墙数尺。大批金兵自吕公车背面楼梯攀援而上,上到塔楼之顶,人已能见到城墙上的守军,正待纵身跃下。
六合城头,忽然爆发出数道火龙,直扑吕公车的塔楼顶端。十余名金兵正待扑下城去,忽然面前火光大炽。人还没反应过来,已经变作一团火球,哀嚎着自车顶跌落。
刘裕冷声道:“猛火油柜,也在我等预料之中。要烧毁一架吕公车,至少也要一刻钟功夫。一刻钟拿不下城头,这先锋营的牌子也不用要了。”
城下有数名千夫长大声号令,金兵源源不断攀上,借着吕公车强攻。
六合城头,伸出数枝撞竿,要将吕公车推离。下方金兵牢牢抵住。
就在这时,第二批攀到塔楼之顶的金兵已经就位。却不急着跳下,人人抖手,将一些物事扔上城头。“轰隆轰隆”的爆炸声起,立刻有几名抬着猛火油柜的宋军栽倒。
这些金兵投掷的,不但有霹雷火球,震天雷,火蒺藜,还有毒药烟球。
这几者,皆是宋人发明,又被金人学去。其中“震天雷”金人号称是自己发明。皆是已经相对成熟的火药武器,混合铁皮等物,点燃后,或以抛石机投掷,或以人力投掷。爆炸之后,以其碎片杀伤敌人。
毒药烟球则更是歹毒,乃宋人唐福发明。外壳用多层纸糊成,将火药、砒霜、巴豆之类毒物放在毬里,接上引线。点燃后投掷,先是爆炸,随后毒烟四散。人马吸入,轻者口鼻流血,重者当即死亡。
金兵扔出此物,立刻给城头宋军造成杀伤。相较爆炸威力有限,且极不稳定的霹雷火球与火蒺藜,毒药烟球则要厉害的多。
汲健、曹陵、甘平、陈子扬、王简策、董方等人皆在城头指挥。汲健见毒药滚滚,抢上一步,将那毒药烟球一脚踢下城去。
但就这片刻功夫,十余名金兵已经跳上城头。
纥石烈种塔等人看的清楚,立刻有人欢呼。
这些敢于先登的,皆是军中勇士。十几人一起登城,腹背关照,已能结阵而战。只要守住数息时间,后面登临的士卒源源不绝,立刻就能站住脚跟。这缺口就算是打开了。
谁知宋军之中,忽然冒出七八具猛火油柜,站成一圈,大火齐吐。十几个金兵,还未站稳脚步,人已被点着。
完颜蒲辣都目瞪口呆,随即暴怒道:“这南蛮好生可恶,怎如此多猛火油柜!”
宋军此时再不留力,七八具猛火油柜对着吕公车狂喷。片刻那车上半截已经被熊熊火光包围,后面的士卒争相退下。
就在此时,北面城墙之下,第三辆吕公车过护城河之时,忽然歪倒,不但自己半截摔入河中,连沙袋填出的道路也堵上了。后面一辆吕公车不断被火箭射中,也正慢慢烧将起来。
顷刻之间,金兵辛辛苦苦赶制出的吕公车,便是毁坏大半。
但城下金兵源源不断攻来,冲锋的士卒高举盾牌,一路狂奔。少数倒霉鬼被箭射倒,剩余的通过几个护城河上的沙包,杀到城下。搭起飞梯,便开始强攻。这些士卒,有的仍然携带沙袋,护城河之上,瞬间又多了数条道路。
仅仅片刻之间,六合城外墙之上,处处挂着飞梯。数不清的金兵,蚂蚁一样顺着梯子向上爬。
宋军不住将滚木礌石砸下,敌人到了城下,因有城堞,反是不好放箭,远不如拿石头砸的要准。
沈放有心想帮忙,却发觉自己到了城头,反不如这些训练有素的官兵有用。到处都是人头,比人头还大的石头砸下去,想不碰到人都难。至于许俊所说的金汁,闻了味道,果然委实是吃受不住。
看了一阵,便决定不再添乱,老老实实跟在毕再遇左右。
毕再遇身先士卒,一直在城头观战,对纷飞的箭雨,视若无睹。
两军寸土必争,但攻守之战。守方确实大占便宜,居高临下,又有城堞庇护,只需小心敌人的箭矢。好容易冲到城下的金兵,攻城器械不足,只能靠飞梯攀爬。十九军卒未爬到一半,便被滚木礌石和金汁浇落。侥幸能摸到城头,一直悬在脑袋上的一块巨大木板砸将下来,木板下皆是五寸余长的狼牙铁钉。拍在脑袋上,如同拍碎了一个西瓜也似。
更可怕的,乃是铁汁。宋军在城墙上架坩埚,炭火熊熊,将铁块融化为汁。泼洒下去,碰到就是一个窟窿。而且那铁汁沾到皮肉,并不熄灭,会一直朝着肉骨里面灼烧。
好在铁汁熬炼不易,宋军也是稀少,只能在城头危机之时使用。
金兵仗着人多,下方将官不断逼迫士卒冲锋。终有士卒能爬到城墙顶端。但宋军立刻长矛和长柄刀刺到。能摸到城墙的士卒不少,但真正能站到城墙之上的,却是少之又少。
鏖战不休,喊杀声震天。阴云之下,六合城处处皆是亡命血战。惨呼之声,不绝于耳。
征战难免伤亡,一命呜呼的也就罢了,最惨的却是一干伤者。寻常战事,伤者是死者的十倍以上。眼下攻城,敌我少能正面撞见,被击伤的敌人却是更多。
金兵治军严厉,管你受不受伤,只要不死,就得硬上。轻伤者自当奋勇,但摔断胳膊腿脚,或是被烧伤砸伤,委实动弹不得的,也不敢轻易撤下。
城下东倒西歪,已经躺了一地的金兵。这其中有些紧紧贴在城墙之下,装作已不能战,或者索性直接装死。这些人也是聪明,知道此际若往后跑,就算不被宋军弓弩射中,多半也要被督战的长官砍了脑袋。
东西两城门之前,战事尤为惨烈。金兵并未准备冲车,但派出大量斧手。靠近城门,立刻拿大斧劈砍城门。六合城小,但也具四门。不比一些纯粹的军城,只设两门,甚至只设一门。
六合北门内有瓮城,不惧敌人破门而入。但其余三门却是直通城内。城门洞内,早已填塞大石。但城门若破,金兵自也可将大石拖出。城门之后,放置了许多辆塞门刀车。此物乃是推车之形,前端放置几十把锋利的刀刃。敌人攻来,以其堵住城门洞,也可顶住敌人。
但若敌人真的打破城门,这些阻碍都不是万无一失。因而四道城门,防守也是严密。
自城顶不住抛下巨石,堵住门前道路。火油更是不要钱一般淋下,将大门之前,无时无刻不烧成一片火海。城门两侧,大量守军弯弓搭箭,城门口人一多,立刻箭雨招呼。
毕再遇与许俊、庞定安等一干诸将,分散各处,高声指挥。
战场之上,形势瞬息万变。何处吃紧,何处需要增援,守城物资如何调配。一切皆要仰仗领军之将指挥。四门之间,旗号金鼓之声不断。
毕再遇并不局限一处,战事打开半个时辰,便开始在城墙之上巡弋。沈放与柴霏雪寸步不离左右。
行到一处下城台阶,又有民夫帮着扛运箭矢上来。按索猛所报,敌人射向青盖的箭矢,已多达二十万枝。这些箭矢大半已经被拔出打捆,一捆一捆送到四处。
毕再遇侧身让到一旁,让民夫先行。沈放跟着避让,眼光越过城墙,忽地一怔。前面数十丈处,又有一辆吕公车靠近城墙,前后呼拥着大批金兵。城头值守的乃是冀进德,高声喝令守卒严阵以待。
沈放心中忽起不祥之感,道:“我过去看看。”身前白影一闪,却是柴霏雪抢在前面。
沈放与她并肩,道:“哪里不对?”
柴霏雪道:“车里有两人不是寻常金兵。”
沈放点头,两人视角不同,他并未如柴霏雪一般看的清楚。但既然她如此说,定是不错。
那辆吕公车已经靠近城头。此车更是高大,前面以滑轮吊起一块木板,前端有搭钩。放下木板,搭钩牢牢锁住城头。车内塔楼内的士卒蜂拥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