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骑着马原路折返,在驿站交还马匹后、回到了宫城内。在城中,王伊宁带着阿梅,随便找了处小馆吃起午饭。
在吃着饭时,王伊宁又注意到了阿梅的脸色,似乎一直不太对劲。
“怎么了,阿梅?”
“啊?什么…”
“从刚才起,我就一直注意到,你的脸色似乎不太好。”王伊宁说道,“是不是…还在想着那几个火龙宫的家伙?”
“没、没有。”
韩梅只摇头否认,“我怎么会…”
“他们的事,你就放心吧。”
王伊宁说道,“怎么说我们也是为了采药、才会与火龙宫起冲突,既是这样,那王爷和圣上自然都会为我们主持公道的。”
“嗯…好的。”
韩梅嘴上应了下来,实则,心底却仍在为伊宁兄而担忧。
……
之后,王伊宁便直接带着阿梅回了洛家楼客栈去。
经过悬崖边上那一出,二人的好心情与好兴致便皆被破坏了,于是在剩下的时间里,也就一直待在各自的房间内、没有外出。
到了傍晚,不知去哪里逛了的武浩与安雅也返回了客栈。
四位少年此时一齐走出房间,在客栈大堂吃了晚餐,当然,王伊宁也将遭遇火龙宫弟子偷袭之事告知了阿浩与安姐姐。
此事虽不出众人之意料,彼此也都觉得伊宁若能与焦宫主打得有来有回的话、几个弟子应该是难不倒他的。但彼时情况毕竟稍微有些特殊,既是在狭窄的悬崖边上,又得分心保护手无寸铁的阿梅,无论如何,还是比平时要难一些。
不过还好,伊宁仍然实力过硬,凭空手便轻松击败了七名带剑的、所谓的‘高级弟子’。
履行了对韩老家主说过的话,保护了阿梅,没让她受一丝伤害。
此事过后,少年们皆以为接下来在宫城的生活,只能继续谨慎行事,毕竟有一件事算是可以确认了:火龙宫的确有派人时刻跟着他们,一逮到机会就要出手‘斩草除根’。
在吃过晚饭、结账回房之后,几个时辰过去。
时至当日深夜,戌亥之交。
在宫城城郊,盘踞于一座大山之山腰的,占地庞大、气势宏伟的‘渚州王府’当中,最中央、最高大的那座主殿仍未熄灯。
殿上,外披金纹黑氅、内穿淡紫丝袍,银白长发披散至腰间的‘渚州王’黑翳珲此时正站在香炉旁的兵器架前,手拿丝布,认真且仔细地亲自擦拭着一副纯金的三节棍。
片刻后,一名手持长矛的黑甲士兵走进大殿来,在距他近五丈远的位置止步停下,持矛作揖说道:“禀王爷,火龙宫焦宫主来了!”
“好,传他进来吧。”
黑翳珲应着、将三节棍放回了兵器架上后,转头朝向士兵道,“接着你也下去休息吧,今日不必守夜了。”
“是!”
黑甲士兵应罢,后退数步走出了大殿,而后朝府邸大门方向奔去。
过一会后,只见是另一人走进了殿内。这次是一位高七尺有余,及腰长发黑白相间,穿着一身赤色长袍,但左袖却空荡的打了结的老者。而其仅有的一边右手上,则带了一柄五尺长的、雕饰华贵无比的利剑。
此人,便正是当今火龙宫主、焦氏族长——焦烨。
在走到距王爷仅三丈距离之处,焦烨停了下来。
“火龙宫主焦烨,参见王爷。”
没有左手、无法作揖的他只得用右手按到左肩处这一姿势来替代,同时微微躬身、恭敬地说道,“不知王爷深夜唤焦某前来所为何事?”
尽管称呼上很尊崇,但焦烨心底里、却是对他完全不服的。
年纪上,他可比这家伙大了十多岁,应该算是前辈才对。
然而,作为含着金汤匙出生的皇长子,这位‘珲王爷’打从小时候起,便一直过着是锦衣玉食的生活,从读书写字到武功修炼,都接受着天下最一流的教育,享用着天下最优厚的条件…
成年以后以渚州王身份来到封地宫城,更是一直对他们火龙宫的权势进行掣肘、不断挤压着他们焦氏的生存空间。
任性册封了一位其它四州都不曾有的所谓‘将军’,便是这其中,令他焦烨最感到厌恶的行为之一。
而对比他焦烨自己,虽也出身于武林名门,可他从年少到年老,所有的武功与名声,可都是自己一步步打拼出来的。
因而看到这种‘子凭父贵’的公子哥,焦烨可说是打心底里瞧不起。
再加上在火龙岛时,他更是连‘谋反’的想法都冒出来了。如今区区一个皇长子,他更是不打算放在眼里。
“焦宫主。”
黑翳珲盘着手应答,目光却驻留在眼前的兵器架上、连看也不看那焦宫主一眼,“你觉得…以当前这个位置,这个距离,咱们互相出手的话…谁可以先碰到对方呢?”
“那自然是王爷了。”
焦烨应道,“焦某与王爷相距,看来约有三丈左右。焦某手上只有五尺铁剑一把,而王爷那边,却多得是各式的、甩动起来长度与范围皆可达到一至二丈的链式兵器。焦某…又何以能抢占先机?”
“呵呵…那可不一定。”
黑翳珲说着,从兵器架上取下了自己适才擦拭的那副三节棍来,仔细拿在手中掂量、把弄着。而焦烨见到这一幕,自是也眉头微蹙、谨慎地把手放到腰间,随时做好拔剑应对的准备…
“三节棍这个东西,把式很多,使起来很难。”
黑翳珲说道,“要做到攻防兼备的话,其实可攻击的范围,还确实并不能如你所说那般大的…甚至,还会不及你这单手单剑灵活。若是链子被打断,效用更是得大打折扣,啧啧…”
“哪里,王爷过谦了。”
焦烨口上这般恭和应着,眼神却是锋利如枭鹰,“王爷深夜将焦某唤来,该不会是找焦某来…切磋一番吧?”
“哈哈哈…”
黑翳珲听罢大笑,当即将三节棍又放了回去,转身朝向了焦宫主来、抚着白须笑道,“焦宫主可真会说笑,本王不过是一个纨绔公子,哪敢与焦宫主这样的武林名门之领袖相互切磋呢!哈哈…”
焦烨没有回答,只是仍微躬着身子。
而黑翳珲则是一边笑着,一边转过身,朝那大殿深处的高座走了过去。来到大椅与条案前,正襟危坐下来。
“本王请焦宫主来,是要向宫主…问一些事。”
黑翳珲抚着白须说道,“七日前,替父皇将药材采齐的三名少年钦差、归来宫城时,所乘即是你焦氏之船,当时,本王便已起疑。后来,为等候父皇前来取药,三名钦差在宫城住下。本王却又注意到,他们每日都去港口,打听有关焦氏船只之事。而且…暗中还总有火龙宫之人跟随。”
听到这些,焦宫主登时眉头一蹙。
“今日本王亲自跟去,竟意外发现,此三人还真等到了你焦氏之船。然而在他们以钦差名义欲上船搜查时,却又遭到阻拦。”黑翳珲说着、逐渐咧嘴笑开来,“随后,本王又单独找到他们,要问个明白时…他们却是不肯透露。按他们的意思,此事竟是连本王也帮不到他们,唯独父皇可以相助。”
“因此…本王干脆将宫主请来,想问问宫主,你们之间…到底还结有何事?”黑翳珲居高临下、看向焦烨问道,“到底是何事如此严重,居然须得父皇来才能解决呢?”
一被问及此事,焦烨心中瞬间便慌了。
他明白,这公子哥在问的是那十一名官兵之事。
然而螳螂捕蝉,岂知黄雀在后?他是实在没有想到,自己派人跟着三个臭小子,打好招呼要将此事阻拦、蒙混过去,却是自己的人又被王爷的人跟住,七天以来的行动,全已暴露了!
十一条官家性命,他焦烨并不在乎。
他唯独担心的是,只因这十一条小命,这世上又得多一个人得知他们火龙岛、麒麟以及火麒麟桃的秘密!
尤其,还是黑翳家的人!
“请王爷恕罪,此事焦某也不可说。”
焦烨飞快思考一番后应道,“此事涉及到我焦氏一门,与圣上之间的一个秘密。是曾有过圣上的叮嘱,绝不可向外透露的。”
“哟?你也不想说。”
黑翳珲越是听到这种回答,便越是想知道事情真相,此刻,直接是从大椅上站起了身来,“既然…从你这位老家主身上也问不出,那本王也只好来硬的,去你们火龙宫抓几个也知此事的小兵小卒来…向他们‘严刑拷打’一番、逼问出来了。”
“对了,本王还想起来呢。”
黑翳珲抚着白须、走下高座,背着另一边手、朝兵器架迈步走去,“焦宫主你…刚好有一个妙龄小女,最近准备成亲呢。若本王没有记错的话,她好像…早已被定为少主,即下代宫主之人选了。啧,若是如此的话…”
“王爷,你!”
听到公子哥说如此,焦烨登时怒目圆睁,“王爷你…就这么想知道吗?”
“怎么,怕了?”
黑翳珲见状,嗤笑一声说道,“哈哈,既然怕了,何不趁此本王故意将下人尽皆派走、又夜深人静之际,直接向本王一五一十交代清楚?这样也不必闹到如此地步了呀。”
焦烨尽量平复下了心绪,神情凝重、冷静地应道:“焦某已提醒过王爷,此事是圣上叮嘱过的‘必须保密’之事了。如此即便是让王爷知道,对王爷而言也并没什么好处,甚至有可能,为王爷招来祸患。如今,焦某既有圣上背书,又怎会怕王爷为难?”
“相反,王爷既知小女即将成亲,那么必然也该知道,小女的结亲对象正是王爷钦封的镇南晁将军。”焦烨应道,“若王爷因这样一件明知不可为、却偏偏为之的小事,而破坏了与下属、甚至是与圣上的关系,岂不是自折羽翼、自断手臂么?”
事到如今,他也唯有搬出圣上与晁天云,来压一压这个公子哥的气焰了。
况且无论古今何时,离间计都是有效的。
而数丈之外、站在兵器架前的黑翳珲,听到焦宫主这样一番话,适才的笑容也逐渐消失、并缓缓转移到了另一边见到这一幕的焦烨的脸上。
“焦宫主…呵呵。”
黑翳珲冷嗤着道,“你呀,可真是不会说话。”
焦烨只继续摆着那个右手按在左肩的姿势,对这句没有应答。
“若父皇也要解决此事,那换作本王来…提前替他除去这烦恼,又怎会‘破坏’与他的关系呢?呵呵。”
黑翳珲转头看向焦烨,眼神愈发冷戾起来,“再者,所谓皇命钦差,代表的便是皇家、乃为皇家而行事。焦宫主事先为难过小钦差们,那本王来解决此事,完全是名正言顺…怎谈得上是为难?”
“哼。”
焦烨站直起身子,怒瞪着王爷道,“那王爷的意思,是打定主意要知晓此事?”
黑翳珲嗤笑应道:“那…倒也不一定。”
“什么?!”
焦烨被遛得是愈发没有耐心起来,“那王爷到底是何意思?!”
“焦宫主…”
这时,只见黑翳珲伸出手,在他面前兵器架上、最顶端的那副三节棍上,反复地抚动着,同时咧嘴笑着说道,“这么多年,你难道忘了吗?本王一直想从你那…得到一件东西。而今天这件事,本王也可以不追究,只要焦宫主你,交出那件东西来…”
“珲王爷!——”
焦烨听罢瞬间大怒,呵斥一声打断了王爷的话、伸手指着王爷喝道,“王爷的诸般无理要求,实在是太过分了!请恕焦某不能从命!而关于此事,焦某亦不会再同王爷提到一字一句!王爷想怎样做,就自己定夺吧!焦某告退!”
提到‘那件东西’,焦烨竟然比提到女儿还更激动。
也全然不再继续与王爷磨嘴皮子,而是直接转过身、踏出了大殿去,那疾走的步子间,将他的愤怒展露得淋漓尽致。
一路没有任何人阻拦,也不曾有谁见到他此时的怒颜。
而这时候,孤零零站在大殿中央、手搭在三节棍上边的黑翳珲见到焦烨的反应,却是又嘴角上扬,再度咧嘴嗤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