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师兄比三师兄身材高挑一分,也更帅气几分。
倒不是真的在相貌上更优胜,而是他即便是跪坐在那里纹丝不动,也有鹤立鸡群的气质。
在田林给他斟酒时,他面带着笑容,还抬了抬手说:“贤弟且坐,毋庸这么拘谨。”
田林却惶恐说:“在下卑贱之身,怎么能当得起仙长的一声贤弟称呼?请千万不要这样叫我。”
秦笙也说:“仙长不用同他客气,他不过一个采药人出身,况且又年幼,您愿意见他一声小田就已是抬举了。”
二师兄听了笑着点头,示意田林入座,又问起田林除了采药外还有什么营生。
田林自述了一遍学医和打算开药馆的志向,二师兄便道:“如果是开药馆,还是在胥阳城里开药馆才好维持生计,山野乡户总归人少了些。”
田林正要说胥阳城里有仙师和医术高明的人,他现在还没有这样的信心。
没等他开口,秦笙已经接口替他道:“我这女婿早就生了这样的想法,但要在胥阳城里安家落户谈何容易?那里医术高明之辈何止千百?我说他好高骛远,他说只要能帮他办好路引,他便能扎下根来,您说可不可笑?”
田林不再说话,他虽然坐在席上,却没有动筷子,果然像下人一样一直给在座的人斟酒。
二师兄饮了一杯酒,看了田林一眼后笑着同秦笙道:“少年人有此志向,正该鼓励。如果只是发愁路引的事儿……正好我有个叔叔在胥阳城为吏,可以帮忙。”
眼见于此,秦笙便呵斥田林道:“还坐着作甚?还不赶快谢过仙师?”
田林很果断的起身敬酒,心里却更疑惑了。
秦笙是想把自己往城里送?
他只觉得秦笙今晚的种种行为都太过突然和诡异。
但此刻在席上,他也不好多问。
倒是二师兄问了田林许多有关于村子里闹贼的事儿。
一顿接风宴吃了半个时辰,二师兄才带着几个丹阳观的记名弟子去本村最富的姜伯家里睡觉去了。
热闹的酒席开始冷清了下来。
走了个给二师兄等人领路的姜伯,酒席上只剩下秦笙和田林来。
秦笙没有开口,只是自顾自的夹了几口鸭舌吃。
这时,一直躲在里屋的秦王氏才走了出来。
她一出来,再顾不得田林当面,直接骂秦笙道:“无缘无故的,怎么突然给二丫头就找了个丈夫?纵然你瞧不上村子里的人,我娘家还有些体面的子侄辈。”
这话与其是说秦笙,其实是骂给田林听的。
若他知趣,此时便该主动站出来推辞了这门不当不对的婚事。
可惜,让秦王氏更加生气的是,这个小哑巴此时不但再次哑巴了,甚至还坐在那里装起了聋子。
然而不等秦王氏生气,秦笙反倒一把将桌上的盘子打落在地。
他霍然起身,在妻子惊惧的目光中道:“二妹儿落到你那帮只知道吃喝嫖赌的娘家人手里,能落得什么好?”
古往今来,但凡出嫁的都更向着娘家。
秦王氏不生气别的,只为了秦笙当着外人的面,尤其是田林的面骂她娘家人。
反唇相讥:“我娘家人是吃喝嫖赌,但也好过让二妹儿嫁给一个没吃没喝的人。”
“我秦笙的女婿只要不嫖赌,女儿带去的嫁妆就足够他吃喝的了。我只想找个待我女儿好的,不是要卖女儿!”
这话既是说给秦王氏听,也是说给田林听的。
秦王氏听丈夫这话,竟似乎还要分田林家产,她更不同意。
她干脆直言道:“我看二丫头喜欢她姐夫,还不如让她给她姐夫做妾。既不怕不体面,也能帮她姐姐固宠!”
说完这话,她却把目光看向了田林。
然而田林仍是面无表情的坐在那里,好像听不到她两口子的争吵。
这时,秦笙却笑了,笑后把一桌子酒菜彻底踹翻在地,冲着妻子道:“你家大女儿都给姓庄的退婚了,你还扯什么给人做妾?”
他又说:“咱家都要大祸临头了,你还在这里看不起人?”
这一句话,不到惊到了田林,甚至秦王氏也被惊到了。
她显然不知情,被这突兀的消息震得说不出话来。
他不说话,田林这时却开了口。
他旁观了这么久,好似就为了等这句话一样。
“秦叔,大庄哥退婚是几时的事?又有几个人知道?”
秦笙叹了口气,重新跪坐在席子上道:“庄修他娘被找回来的那天,我找人把消息告诉庄修时,他当天就带人回了信了。这事儿只有你姜伯和我知道。”
田林又问:“他要退婚,总有个理由吧?”
“他说不想因为他而害了我家。”
田林听罢没有再问了。
“可我秦家,真因为他退婚,就能划清界限吗?”
秦笙冷笑道:“这畜牲不过是做了仙师,瞧不上我们家罢了。”
“他有什么瞧不上我家的?小畜牲能进丹阳观,还不是靠着我们给的回眸草?”
“住嘴。”
秦笙大怒,呵斥妻子道:“你还嫌不够添乱,快滚回屋里去。”
呵斥退了秦王氏,他同田林道:“大山里找到回眸草并不稀奇,但如果只是大山并不深处的外围,早被丹阳观的仙师们翻遍了,哪里又轮得到姓庄的呢!而更深处连仙师们也不敢去的地方,可不是光凭胆子就能进去的。”
言外之意,庄修的回眸草,确实是秦家给的。
但秦笙没解释他的回眸草从何而来,这种百年生的灵草,他家还有没有。
秦笙不说,田林也不问。
“大庄哥退婚,秦叔怎么就笃定大师兄们不会放过秦家,又为什么一定要把二妹儿嫁给我?”
秦笙嘿的一声笑道:“我不敢笃定,但谁又会拿自己一家老小的身家性命去赌呢?至于选你……”
他道:“你七八岁时就能凭外来者的身份在我们村扎根,那时你一无所有。现如今,你有我的帮忙,不难再在外面扎根。”
他道:“你不吃喝嫖赌,我女儿嫁给你即便不能锦衣玉食,却也能衣食无忧。只这些,就足够了。”
田林点头,认可了他的理由。
“有二师兄给你们的路引,你就带着我女儿去胥阳城过自己的日子吧。到时候,我们就算在村子里死了,总也有人在胥阳城给我们披麻戴孝。”
这次田林没有点头,他看了看里屋的门缝。
凭他如今的视力,轻易可以看到秦王氏在门后躲着偷听。
“秦叔,这事干系太大,容我回去考虑考虑。”
田林起身告辞。
等他一走,屋里的房门才彻底打开。
秦王氏走了出来,忍不住道:“你想把二妹儿嫁出去,怎么不选个更好的人?”
这次秦笙没再发火,而是一边收拾自个儿踢倒的桌子一边解释道:“理由有三。”
“其一,正同我说过的一样,他七八岁时能在咱们村扎根,就证明他再背井离乡也能在外面站稳脚跟。”
“其二,他同姓庄的关系不错,在卖药给丹阳观的这许多年更是多方让利。丹阳观不少人都承他的情,而庄修也同他关系不错……所以,他娶了二妹儿,各方都没有理由再为难他。”
“其三,他无父无母无兄弟姐妹,女儿嫁给他不会受公婆刁难,不会被妯娌姑嫂欺负。更重要的是,咱们就是他唯一的长辈。”
秦王氏听罢,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
但她仍看不上田林。
哑巴、小乞丐,田林的称谓很多,但没有一个是体面的称呼。
村子里连小孩子都能欺负的人,秦王氏如何看得上?
“他这样软乎的性子,咱们女儿嫁给他就算不受他的欺负,可难保不受旁人的欺负。”
秦笙冷笑:“庄修的性子倒是不软乎,做起事来可绝情的很。而我看,就凭刚刚姓田的小子的表现,他恐怕比姓庄的还绝情,你别说,我真不知道该不该把女儿嫁给他。”
带着满腹心事,两口子一夜都心事重重的睡下。
等他们睡到天明,重新把院子里的门打开时,田林竟然已经到了。
也不知道他在门口等了多久。
秦笙笑了,道:“这么快就想好了?”
田林干脆道:“我想了一夜,需要同秦叔商量三件事。”
秦笙便招手让田林进屋,叫来秦王氏端来茶水。
两人落了座,便听田林道:“第一件,我想问秦叔还有没有百年生的药草。”
秦王氏脸色一变,就要破口大骂,所幸秦笙似乎早对这问题有准备。
“如果你答应娶我女儿,我就把最后一株药草给你。反正留在我身上,到底也会被丹阳观的人拿了去。”
田林又道:“第二件,大庄哥知不知道秦叔还有百年生的药草?”
秦笙摇头,但紧接着却道:“我只说我手上只有一株回眸草,因收他做女婿才给了他……话虽如此,恐怕他不信。所以我笃定我家会遭劫,因为丹阳观的人不对付我,为了百年生的药草,姓庄的也不会放过我。”
田林道:“第三件,既然是嫁女。秦叔能不能把大妹儿姐姐嫁给我?”
这话一出,秦氏夫妇都愣住了。
秦王氏终于忍不住站起来道:“你想一人娶我两个女儿?”
倒是秦笙没有误解田林的意思,但他一样惊讶道:“你敢娶大妹儿?难道你不怕得罪姓庄的?”
田林摇头道:“大庄哥做您女婿时收了您一株回眸草,我做了您女婿,他会不会怀疑我收了呢?这是其一,反正我同他难有善了。”
“其二,既然要做您的女婿,我当然要选我喜欢的人。以前因为您还有大妹儿姐姐都喜欢大庄哥,我只能让步。如今形势变换,我自然不会让步。”
“其三,比起大妹儿,二妹儿不是个妻子的人选,尤其是在大庄哥身上。我娶了她,不但得防着大庄哥,还得防着她。”
“如果秦叔您答应把大妹儿姐姐嫁给我,咱们过两天就成亲。一来戏棚搭好了不用可惜,二来趁着二师兄还在,索性请他做个见证。”
秦笙一时没有吭声,秦王氏则古怪的看着她的丈夫。
昨晚上她听丈夫说田林比庄修绝情,她本不信。
此刻却觉得,田林不但绝情而且绝义!
平时村里人可瞧见庄田两个人称兄道弟,田林一口一个大庄哥的叫着。
转眼,庄修才送了退婚信过来,那边嫂子的身份还没彻底消失呢,田林这边转过脸就要娶。
这脸,翻得未免也太快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