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以后还能像这样面对面说话么？”
“也许可以，也许不行。我不知道。”
“呃。也许不行吗？”
“对不起。”
“该道歉的是我，是我才对。”
吴络羽都还记得那天的一切，林间微风缓缓吹拂，叶尖窸窣在耳边回响，残云边初现的夕阳把半片天空都染上霞色，女孩在那抹霞色中朝着他微笑，泪水却在慢慢地流下。
“对不起。”
她那样轻声说。
吴络羽觉得自己的世界都快要粉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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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络羽睁开眼睛，光亮得刺眼。
窗外仍是灰茫茫一片，阴云从未散去，窗户在风的拍打下不停地晃颤。
“梦么？”吴络羽挠挠后颈，“最近，总是做梦......”
可是这次梦里的内容为什么是那个女孩？他明明想忘记关于她的一切。命运似乎在嘲笑他一般，又一次把他和那个女孩联系到了一起。
“还是不想多为好。”吴络羽低头看着桌上堆成山的评估册。他就是因为这些东西才不知不觉中睡着的。
吴络羽看了眼手机，两个未接电话，是颜航的。大概是睡着的时候打过来的。
吴络羽想了想，还是拨了回去。
“喂，吴络羽？你没开玩笑吧？你真要一个人做完？”电话刚接通，那头就咆哮起来，“而且你刚才干嘛去了，咋不接电话？”
“睡了个午觉。又不是什么大事，这么激动干嘛？我一个人没问题。”吴络羽说完就直接挂了，没有给颜航反驳的机会。
吴络羽在睡着之前发了一条短信，他告诉颜航他决定自己把评估册完成，不需要颜航来帮忙了。不过吴络羽也知道剩下的工作量一个人做至少需要六七个小时，但这都无所谓了。发生了这么多事，他现在只想一个人静静。
不过因为这么一件小事，颜航却似乎很担心自己一样，连打了两个电话。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感觉颜航这种作风很像格亚......
吴络羽觉得自己想得太多了。
吴络羽回家后，并没有看到妈妈。照理来说，他一晚上不回来，老妈早就憋了一肚子火，吴络羽已经做好了一回家就被臭骂的打算，但是他到家以后，什么人也没有，只有他自己。
说是公司有急事，她取消了休假，直奔公司去了。
有些奇怪的失落感。
但是这是没有办法的事，老妈把他拉扯大不容易。
下午三点，吴络羽发现自己已经睡了快一个小时。他到家以后已经十点多了，开始坐下写评估册是中午十二点的事。
刚睡醒过来的吴络羽觉得自己没法静下心去埋头写评估册，背后针扎一样地痒。伤口在疼，那是证明，极息世界存在的证明，他曾在那个世界与埃克斯特战斗过，他经过的一切都不是梦。
吴络羽清楚自己受的并不是轻伤，正常来说他早该全身酸痛动弹不得躺在医院了，可是他不是正常人。
他是怪物，那扭曲怪异的童年里，被同龄的孩子称作怪物。
他是极息之灵，他生来就不是什么正常的人，他的伤在高速痊愈，痛觉在强大的适应力下逐渐变得模糊。
现在他还知道自己并不是唯一的极息之灵，他认识的格亚和林凌都是极息之灵，世界上还有数不清的极息之灵，他们平日里看上去都只是正常人，过着平常的生活，隐藏着自己的身份和能力。
格亚失踪了，甚至可能死了，[北之晶森]的封印也可能被解开了，他们的敌人强大堪比神明。
[瞬思]的情报被泄露出去，无数贪婪的眼睛在盯着自己，也有无数欲望复仇的怒火将被转移到自己身上，这个他从出生开始就一直生活着的小小城镇马上就要因为他的能力卷起风暴，他就是这场风暴的中心。
乱七八糟的事情一起发生，吴络羽觉得自己快要被压得喘不过气。
“快要疯了，就没有一件好消息么？”吴络羽感觉自从得知林凌的特殊身份以后，就没有什么好事发生。
他仰头看天，天也是阴的，他的心情更糟了。有几个黑色的影子在天边摇晃，又消失在视野里，吴络羽觉得自己应该是看错了。
说起来，他从林凌家里出去到现在时间也不短了，林凌如果醒了应该会发消息来找他才对，现在并不是什么休息放松的好时机。
吴络羽有些想知道林凌那里怎么样了，他没法得知现在外面的情况究竟如何了，也不清楚自己现在又能做什么。他现在只能等待，等待林凌的消息。
恍惚之间，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忽然振动起来，电话铃声把吴络羽惊了一跳。他拿起手机，来电显示是林凌。
来了，林凌终于打过来了。
“抬头，小心窗户！”刚接通还没等吴络羽说什么，电话那头就大喊着。
吴络羽下意识地望向窗外，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天空已然浸入血色，云边流溢着鲜红，黑色的蝠群拍打着窗户，远方厉鬼的面孔从空中坠落，无瞳的凄厉目光和锐利的尖牙长爪正对着窗后的吴络羽。
那是[月宴]制造的眷族和空间，刚分别的敌人又重新回来了。
窗户在一轮又一轮的撞击里不停地颤抖，玻璃的表面在成群蝙蝠锋利爪子的袭击下开出一道道白色的划痕，裂缝在窗户玻璃表面蔓延，这唯一的脆弱的防线就要被突破。厉鬼样貌的怪物身后爆出血花，黑灰色的蝠翼在血肉里舒展开来，他在半空中停了下来，将恶魔一般的身姿在吴络羽眼前展现清晰，随后，宛如一把利剑以难以看清的速度冲了过来。
那一个瞬间，玻璃的碎片飞散到房间的每个角落，蝙蝠尖叫着涌了进来，椅子随着吴络羽身体的后仰而倾斜，成堆的册子随着倾倒的桌子飞舞在半空，恶魔扭曲的面庞与吴络羽几乎贴在一起，闪着寒光的锐爪高高扬起在空中即将落下，舒展开的双翼遮掩了整个房间的上空。
“闪开！”林凌冷酷的吼声同时在窗外和电话里响起。
吴络羽踢开身后的椅子，整个人朝着房间的一角摔去，他能感觉到蝙蝠们的爪子在划着自己裸露在外的脖子和脸颊，视线也模糊不清，但是，他可以看到跟随在怪物身后的瘦弱身影，看到那漂浮在空气里的冰蓝色发丝和四散飞舞的寒冷冰霜。
气温急剧下降，寒霰环状散开，冰色的锐利长棱从上方落下，蝠群在寒气中散落陨坠，黑色的浓郁血浆迸溅在半空被寒霜缓缓凝结。
“一点小破坏，别介意！”声音冷厉却透露着些许俏皮。
长达两米的冰棱像是尖碑一样笔直地从身后贯穿了怪物的胸膛，然后深深地插进地板下的混凝土里，木板碎裂成片杂乱地翘立起来，怪物庞大的身躯和寒冰融为了一体，被冻结了的血浆犹如一朵朵泼墨绘中的莲朵，它们仿佛处于在被停止了的时间里，悬停在半空中。
可是怪物并没有死去，他的翅膀还在抽搐，陷入木板碎削中的爪子在颤抖，喉咙深处发出恐怖的低吼。
周围的空气变得愈加冰冷，寒气弥漫，冰霜在冰棱插入地面的接触点爆炸般生长蔓延出来，这些如植物一样的寒冷冰结带着锐利的尖端向上攀爬，刺穿了怪物的身体，旋转着卷在一起顺着冰棱直到天花板。怪物的喉咙和双眼被一齐穿刺，那里面流出的血又再一次凝结成冰霜，他再也发不出声音，展开的宽大翅膀在冰刺里千疮百孔，滴落的血柱凝成冰棱拉得很长。
就像是一个艺术品，一个被封印在寒冰牢狱中的恶魔，痛苦地囚禁在冰霜的最深处。
黑白相间的棒球服，棒球帽檐下看不清正脸，肩边露出束成马尾的冰蓝长发，琉璃色的冰眸闪烁着淡淡的光芒，米色的休闲短裤，蓝色的运动长袜下是一双白色的运动鞋。
林凌扶着冰棱的上端，她踩在怪物凝结而变硬的巨大蝠翼上，从上而下地看着摔倒在角落里的吴络羽。
“发生了什么？”吴络羽看了看四周。
房间对着外面的半边墙已经被毁了，另一边角落里的床上全是覆着寒霜的蝙蝠尸体，床板被巨大的冰刺贯穿，已经破碎不堪，整个房间里落满了霜霰，蝙蝠被冻僵的身体黑压压得散成一片，地板全部因为最中央强大的穿刺而翘起，就连下面的混凝土都浮出裂纹。总之，吴络羽的房间已经被完全破坏了。
“亚林有专门的人负责还原现场，他们能把一切都恢复原样，我已经提前通知了他们，先别管这里怎么样了。”林凌从巨大的冰雕上跳了下来，她朝吴络羽伸出手，“我们现在得离开这里，越快越好。”
她手上戴着露出半截指头的手套，手腕缠了两圈纱布。
吴络羽看了看这只手，又看了看林凌，最后还是伸手抓住了她站了起来。
“去找双能跑的鞋子，时间紧迫。走门下楼太慢了，我们直接从这里跳出去。”林凌推了吴络羽一把，她的语气真的很急，“待会再跟你解释，苏滢还在帮我们拖延时间，别让她等太久。”
吴络羽脑袋在飞速转动，他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瞳色和发色在缓缓转变，[瞬思]在不知觉间自己运转了起来。他从旁边的柜子里抽出了一双洗好后还没穿过的跑鞋，扭头朝林凌喊：“走吧，我准备好了。”
“哦，那是我的评估册。”林凌背对着他，指着寒冰里被冻结着一本册子说。
“已经变成这样也没有办法了，我只能指望他们派来的的人足够靠谱了。”吴络羽摊手。
“他们在收尾这方面总是很专业。”林凌扶在已经破损的墙垣，回头对吴络羽说，“跟我来吧，路上给你解释原因。反正你也正好穿着卫衣，把帽子戴上，至少被普通人看见以后还有不被目击到长相的可能性。”
她跳了下去，从三楼的高度。
吴络羽并不惊讶，极息之灵的身体能力远超常人，从三楼往下跳只是是小菜一碟。他轻轻戴上了兜帽，银色的眼眸在帽檐的阴影下闪亮。
他站在残垣前朝外看去，空气里的血色并没有消失，云层边仍溢着鲜红的光，远方城市被蒙在水汽里模糊不清，天边的蝙蝠成群地飞过，这里听不到它们尖利的嘶吼。
“只能听她的了。”吴络羽轻声自语。
他轻轻一跃，将那囚禁着恶魔的寒冰牢狱留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