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司坐在车里,他的胳膊拐在车窗外,眉头紧皱。太阳就快要落山了,远处的光在黯淡下去。他嗅着空气里的味道,抽了抽鼻子。趁着没人,他点了一根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小心翼翼地把烟灰抖落在随身带的烟灰袋里。他还是很担心被人看见自己在值班的时候抽烟的。
身后的公寓楼里有一间储藏室里发生了杀人案之类或者更严重的事,他们接到了这个案子然后按照指示把整栋楼都封锁了起来。警司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案件,这是机密,其他都是大家的猜测。更奇怪的是,他们在着手封锁工作的时候,这栋楼已经是个空楼了,整整一个公寓楼却没有一个人居住。
在一天的这个时间段他还被上级指示守在公寓楼门口,直到有人来接手。不过稍微有些令他在意的是,不久前他刚接下上一个人的班时,几辆货车刚刚从这里开走,他不知道那几辆车从这座楼里运走了什么。
这是极其模糊和少见的指令。他从一开始就觉得这件事很奇怪,不过他只能执行命令。才进警局两年,勉勉强强升到了二级警司的位置,差不多就像个大头兵。即使觉得这次案件和上级的反应都十分诡异神秘,但他仍然得兢兢业业地完成任务。
“真是无聊。”警司抱怨着,他把烟头掐灭,伸了个懒腰。
微风穿过楼与楼从道路间吹过,停在路边的警车里也能感受到它带来的清凉。中午下午热得可怕,早晨晚上天气却凉快下来。末春即是如此,夏天快要来了。警司靠在车座椅背上,破旧的警车发出吱呀的声响。他闻到了车里残留的皮臭味,有些不悦。
突然,完全和这里不搭调的响声刺破了平静,那是跑车的引擎声。
涂装成警车的奔驰S级粗暴地斜停在警司坐着的车前。
警司被吓得目瞪口呆。他任职以来还没有见过这么高级的警车。他只知道茫茫如海的黑白色涂装的桑塔纳,那是他们这个区级公安分局的标配。
奔驰S级的车门打开了,那个技术高超但脾气似乎有些暴躁的驾驶者从车上走了下来。那是一个穿着工作衬衫的男人,他身形魁梧,身高差不多有两米,上身的肌肉几乎要把浅蓝的衬衫撑爆。他始终皱着眉,一下车就遥望四周。
男人带着墨镜,头顶板寸干净利索,皮肤黝黑,他的右眼和脖子上都留着可怕的伤疤,像是被一万把刀切割后缝起来后那样。他宛如一尊钢铁的像,立在那里,高大而富有压迫力。
警司完全被这一幕吓傻了,他哈着嘴不知道该做什么。
男人关上了车门走到了警司的车前。他从衬衫胸前的口袋里抽出了证件,“夏戈,一级警督。贵分局将这件案子转接至市级分局了,现场从此由我们接手。”男人的声音也像钢铁那样坚硬朗然。
警司说不出话,他在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面前束手无策。证件是真的,眼前这个警服都不整齐的魁梧大汉是一名一级警督,副处级。他比这里的分局局长的职位更高,他来到这里是为了接手这个充满机密的奇怪案子。
警司突然明白之前他们只是为上面的人来之前做好准备和迎接工作。
可是太快了,这位警督本应该再晚一些来这里才对,也没有任何人通知告诉他会提前的消息。
“听得到了吗?”男人对警司的呆滞显得不耐烦了。
警司被他那严肃的面孔惊吓到,瑟瑟发抖。
“麻......麻烦你了......”警司话都说不完整了。
他尽力陪着笑脸去讨好这位突然驾到的大人物,可是这位警督却完全不理会他。
“你回去报告吧,工作结束了。”男人冷冷地说。
隔着墨镜,警司看不见男人的眼睛,但却能感受到自己被盯视着,好像视线被具体化了,浑身发寒。他惊慌失措,什么也没说就直接启动车子掉头离开了。对他来说,他不想再待在这个充满压迫力的男人面前哪怕一秒。
夏戈看着另一辆警车慌张地驶离路口,消失在视线。
他还是皱着眉头。
计划提前了。因为一些变故。
他不得不冒着可能被质疑的风险提前接手这个案子。他的确是一名一级警督,但这个身份只是个掩饰。他一个人无法代表市级分局的意思,他是背着上面单独行动的。夏戈准备等一切结束了再向董事会提交自己的报告和检讨。他不担心受到惩罚,他只在意即将要到来的人和曾经住在这栋楼里的人可能藏起来的秘密。
夏戈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是[order]的干部,是亚林集团特行组的组长。这里是[北之晶森]守护者格亚曾经居住的地方。他亲自来这里,因为有人透露给了他情报。他根本不在意那情报是真是假,只要听到那个女人的名字,即便扑空一百遍他也不会放过一次真的。
“好久不见了。”他听到了女人的声音。
就是那个声音,他太熟悉了,他清晰地记得那个夜晚,月轮一片银洁,寒霜飞舞,她就用那样的声音残忍欢快地狂笑着。
“是啊,好久不见了。”夏戈的声音低沉下来。
平常的校服却被那惊艳的身材穿出了绝佳的气质,无修饰的长直发顺着肩背垂泻,四肢纤细修长,宽宽的袖口将宛如玉石的小手遮掩住。她拎着提包像个普通的学生那样站在夏戈的面前。
林凌,或者该叫她伊露尔,她像鬼魅一样突然出现在夏戈眼前,神出鬼没。
“我跟萨利希尔和米莉亚丢失了联系。”夏戈冷冷地说,“是你干的?”
林凌站在路中央,和夏戈只有两米之隔。在夏戈魁梧的身形面前,她只是一个柔弱的女孩,可她完全不畏惧夏戈从头到脚散发的压力,从她无表情的脸上看不出喜悲,“私下派人来监视我就要做好被消灭的准备,顺便说一句,你该提升一下你的用人技术了,跟你哥哥夏斯多学学。”
“不要和我提那个懦夫的名字,他就是董事会养的一条狗。”夏戈的语气里满是轻蔑,“连唯一负责监视的红星都被这个混账引进了林奕的亲卫队,今后你就可以仰仗着董事会更加肆意妄为了吧?”
“能这样随心所欲地站在你面前对我来说并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情,董事会限制了我绝大部分的人身自由,我曾做过的事情并不算一笔勾销。”林凌淡淡地说,“反倒是你,私自监视董事会的保护对象,谎报工作交接内容,你已经一步步往董事会的底线去了。董事会虽然在最大程度上放任你的活动,但是不代表他们可以无限度地容忍。之前你虐待自己的部下、身为组长自己破坏了行动计划,我和夏斯还替你拦下了董事会派下的调查会,每一处细节都给你洗白了。我们已经为你做到这种程度的让步了,可是你似乎还是不满足。”
“满足?”夏戈似乎在笑,他在冷笑,他浑身都在颤抖,衣物下的肌肉缓慢隆起,衬衫的扣子都被崩开了,他真的愤怒了。他缓缓摘下墨镜,疤痕下的右眼一片白翳,浑浊一团,看不清眼珠。那白翳正盯着面前的女孩,像是恶鬼的眼珠那样,闪烁着强烈的凶光。
“我眼睛上的这道疤。”听得出他在压抑自己激动的情绪,“还有我脖子的伤痕,以及全身无法愈合的疤结。这些你应该不会忘记吧?”
“那是冻伤。”林凌轻声说,“但我应该告诉过你,我不记得那天晚上的事。可我也知道,你不相信现在的我。”
“被你杀死的人像山那样多,而你却只用一句不记得来敷衍?”夏戈冷冷地说,“我的部下一个个死在恶魔的冰刃下,被全身冻结的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什么也做不了。”
林凌低垂眼帘,她不说话了,也不再抬头看着夏戈。
“回答我啊?”林凌的沉默让夏戈更加愤怒了,他嘶哑地咆哮着,“你夺走的那些性命就这样不了了之了吗?董事会是用我战友们的生命来和你交易的吗?那他们都是为了什么而踏上战场的?你告诉我啊?”
林凌刚出现时的冷傲在此时都消散了,她的目光在动摇,夏戈的每一句话都扎在她的心头上。
假如让曾面对着林凌瑟瑟发抖心生绝望的敌人们看到林凌此时的神情,一定会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如果说魔女会有弱点的话,那么夏戈大概就是其中之一。没有人知道五年前的那个夜晚是什么样的,大家只知道自己曾经的朋友死去了,他们在厚厚的冰层下找到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在那以后人人都在讨论魔女的传说,讨论着传说里那夜猩红色的月轮,却没有人真正地知道夏戈和林凌之间发生过什么。
“夏戈。”林凌轻声打断了想要继续质问下去的夏戈,“让我们先聊点别的,比如这些年你做过的事情。”
这个女孩缓缓抬起眼眉,重新直视着夏戈的眼睛。
没有几个人能与夏戈对视,他的右睛愈合后就永远留了下了那一道白翳,原本凶恶的眼神变得进一步充满威压感,和他对视意志力若不坚定很可能就在那强大的重压下双腿发软。他愤怒时,那白翳甚至会发出光,厉鬼一样可怕。
可是那伤痕就是林凌留下的,她镇定地注视着夏戈。
林凌虽然动摇了,但并不代表她就会退缩,她来这里不是为了揭开自己的伤疤。
“曾经体恤下属的组长如今已经变成了殴打自己下属泄愤的混账,原本团结一体行动有序的特行组在这五年里变得混乱腐败懒惰散乱,他们杀害普通人、拦下董事会运输出去的物资,你手下的人在你的放纵下快要变成占据一方的土匪了。这些人都是你放进特行组的,特行组的行动监管也是你自己安排的人,董事会根本收不到你们的报告。”林凌缓缓地说,“过去行动谨慎、严格遵守行动计划的夏戈现在成了一颗自己都控制不住自己的炸弹,手段残忍毒辣,多次当场杀害需要捕获的目标,数不清的人质在救援过程中被你废掉胳膊和腿。”
夏戈眼中的白翳黯淡,他并不否认林凌口中所叙说的事实。
“你这次终于肯面对我了吗?这就是你一直想和我说的话?”夏戈觉得好笑,他额上的青筋在颤动,手中的墨镜在他的捏握下开始变形,“说说看,是什么让你现在愿意站在我面前?这五年你不是一直都在避开我吗?”
林凌知道夏戈是明知故问,他背后就是格亚的住所,他是特地来这里守住大门的。
不,更准确的说法应该是,守住林凌。
“特行组的组长不仅没有把特行组带回正轨,反而开始逃避,组内的事务不管不顾,性格逐渐变得暴躁易怒,把怒火发泄自己看得到的所有人身上,丰富老道的对敌经验被你变成了恶毒阴险的手段,你开始以玩弄别人的性命为乐。”林凌不管夏戈的问题,继续说了下去,“特行组已经变了,因为你一个人的颓靡和懦弱。”
“如果萨鲁克看到了现在的你,一定会很失望。”林凌冷冷地说。
夏戈僵住了。
他低下头,沉默了片刻。
林凌只是看着他,也没有说话。
“你刚才说什么?”夏戈的胸口开始大幅地起伏,他在用尽全力压制住怒火。
“萨鲁克,他很仰慕曾经的你。”林凌像是故意挑衅一样,面色平静地又说。
夏戈手中的墨镜被捏的粉碎,他的双眼里浮现出暗棕色的光环,右眼的白翳染上血红。
这个男人脚边的一圈水泥地面突然崩裂,他身边的空气被震荡开来,异样的能量波动掀起了一阵狂风。
“你不配提他的名字!”他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咬着牙说出来的。
林凌的长发被风吹得飘摇起来,她仍用着那样平静的目光望着夏戈。
她当然明白萨鲁克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
是她亲手杀死了萨鲁克。
当她从噩梦中惊醒的时候,这个清秀和善的年轻人就躺在她的面前,但是他已经被永远地封冻在了坚冰之中,和他阳光的笑容一起。
“你说的没错。”她轻声说。
可是夏戈听不到林凌的这句话了,他已经冲了过来,随着一路崩陷下去的地面和被扬上半空的岩砾尘土。
林凌微微低头,抿起嘴唇,在迎面而来的杀意前不为所动。
漫天的风沙间,隐约能看到她瞳眸深处正在被点燃的冰蓝色光炬。
寒流喷涌了出来,冰冷的风卷着雪霰旋舞,霜雾冲散了砂石。
夏戈的视线被遮掩住了,他看不到冰雾后面的林凌,也看不清自己的这一拳打在了什么上面,他只能感觉到自己出拳的右手冰凉,然后一点点失去了知觉。他收不回自己的右手,皮肤表面被什么东西黏住了。
夏戈忘不掉这种感觉,五年前他就体会过。
霜雾渐渐消散,夏戈的半截右臂都深深陷入了一人高的寒冰墙壁中,他身后已经没有完整的地面了,水泥路崩碎,下面的石砾和泥土被冲散到两边,他冲刺时踩踏的力量完全地破坏了地面。夏戈这凶猛的一拳差点就穿透过冰壁打到站在那后面不到一寸的林凌,可这个女孩还是神色淡然,她似乎早就预料到夏戈会突然攻击过来。
这面冰壁残破不堪,表面到处都是凹坑,但是却异常地宽,墙壁的两边一直延伸到街道的尽头。
冰壁的另一端屹然已经是冰色的世界,林凌身后的草木都在瞬间喷涌出来的寒流中伏倒凋零,沉眠在白霜下。路面被零零散散的雪和霜覆盖着,冰沫和雪霰在半空中飞舞。
林凌的头发从根部开始渐渐染上了冰色,她浅蓝色的瞳眸里凝着一层冰。
这道寒冰的墙壁就像把两个世界隔绝开来那样,把林凌和夏戈分在两侧。
夏戈胸口的肌肉再次暴涨,衬衫下的白色T恤被撕裂开来,整只右臂青筋暴起,冰壁表面浮现裂纹。随着他抽回手臂,整个冰面瞬间碎裂,这个男人居然硬生生地靠蛮力击碎了如此庞大的冰层。
林凌并不惊讶,她只是轻轻往前踏了一步,冰雾在她的脚尖萦绕,寒霜在破碎的砂石上蔓延开来,从夏戈的脚边流过。
“你的愤怒,仅仅如此?”她抬起头,低声问。
林凌的声音压得很低,但夏戈一样听得见,因为他们此刻正面对着彼此。
她似乎还觉得不够,她就是想彻彻底底地激怒夏戈。
夏戈面色阴沉一言不发,他眼中暗棕色的光环在碎裂,变得更加炽烈夺目。霜冻下的碎石泥土震动起来,整条街道都在震颤,将近十层的公寓楼变得摇摇欲坠,路灯钢铁的支柱在扭曲变形,树木被连根拔起。
林凌脚下的一块混凝土地面被切裂倾斜飘浮,她失去了平衡,只能抓住深扎进岩层的冰棱扶住自己。
目之所及的一切都在缓缓地升上天空,地面逐渐崩陷然后再被看不见的力量碾成碎末飘浮起来,停在一旁的奔驰S级也开始凹陷挤压,公寓楼的玻璃窗户碎裂墙体也在剥落。
只有夏戈脚下一圈土地仍安然无恙,这个男人站在破碎的世界中央,汗水在他黝黑的皮肤上蒸发,他眼瞳中的光芒璀璨耀眼。
轻易地带来破坏,注视着一切的毁灭,犹如征服的帝王,把死亡和恐惧的火种洒遍整个世界。[帝夷],这就是夏戈的极息模式,在他的领域里,所有非生命的物质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所有非生命的物质都可以在他的意愿下化作虚无尘土。
夏戈已经不在意自己来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了,他这五年宛如行尸走肉的时光都拜他眼前的这个女人所赐,杀了她什么也挽回不了,可是现在的夏戈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楼体在坍塌,钢筋被扭断,露出内部的电梯和各式家具,整栋楼从上至下被剥开,夏戈在把里面所有的东西一点点扯出来捏碎。他的跑车也被蹂躏成一团废铁,拆散开来化作碎屑卷入空中。
林凌站在一块被夏戈的力量拽上半空的石砖上,她的脸上身上覆盖着薄薄的一层冰霜,保护着她不被空中四处飞舞的尖利碎片划伤。林凌低头看着下方的夏戈,依然不带表情地沉默着。
她不是第一次见识夏戈的力量,她也知道夏戈远远没有发动全力,如果夏戈彻底失去理智,整个小区都会被端上天空。这些公寓楼都是[order]都是亚林集团的财产,夏戈还不至于完全不把董事会放在眼里。
这也意味着,夏戈的杀意是清晰的。
这里没有林凌要找的东西,格亚的屋子已经被特行组搬空运走了。
夏戈清楚地明白他是被来路不明的消息呼唤到这里的,他也知道这样私自行动必受责罚,但他只要确定林凌会出现在这里就足够了。他清空了这里所有的住户,这是他为了林凌而特意设下的死地。
林凌同样也明白这一点,但她依然来了,来与她不愿相见的夏戈对质。
夏戈额上布满了暴起的青筋,他缓缓地抬起头,望向林凌的眼瞳里光点正逐渐连接成残缺的月牙。能量的波动再次震荡整个领域,林凌脚下还算完整的石砖最终也开始崩解,空中已经没有不能被称为碎片的物体了。
十层楼的高度,距离地面三十米,林凌失去了落脚点,开始在漫天的屑沫中坠落。
林凌身上裹缠的冰霜在褪落,风暴里夹杂的铁片石子划开了她的衣服割破了她的脸颊。
林凌也能看到自己已经被杂尘汇聚而成的锐利长矛密密麻麻地包围,夏戈把成分各不相同的碎片组装在了一起拼成了这些锋利的杀器,钢铁岩石草木扭曲卷杂在一起让长矛的色彩变得怪异,它们铺天盖地无处不在直指着身处中心的女孩。
地面在夏戈的力量下被挖空成陷坑,此时这个陷坑里已经立起如海般的尖利岩刺,等待着林凌从空中掉落下来将她穿刺成筛子。
林凌已经无处可逃了,从空中到地面这个领域里的一切都是为了杀死她而存在的,在那一刻她甚至动弹不得,只要她的手脚稍有挪移就会扎在近在咫尺的长矛上。
可这个女孩的脸上却还是没有任何表情,她既不慌张也不害怕,璃冰覆盖的眼眸中看不出她到底在想什么。不过夏戈已经没有必要去思考这些了,只要下一秒林凌就会被撕碎化作一滩血泥,他很快就可以摆脱他这一生里最大的梦魇。
但女孩却在此时闭上了双眼。
“夏戈,我的命可以给你。”
“只不过,不是现在。”
女孩突然开口了,声音清脆空灵。
随着她的话音一起来临的,还有骤降的气温。
寒潮在那一刹那被释放出来,以林凌为中心散布到这个领域的每个角落,悬浮的长矛海潮瞬间被凝结,长矛之间也被冰霜固定连接在一起,从远处望去就像一株长满锐利枝叶的透明巨树。这个残酷的杀阵转眼间就被定格成冷冰冰的静止画,雪粒和霜雾弥漫在冰结的网络之间。
林凌跷起脚尖踩在一个长矛的尖端,挥摆衣袖,冰蓝色的光影在她的双眸中闪颤。
这个女孩跳跃了起来,随着她的脚尖离开长矛,静止的画面被拨动了时针,整个被凝滞的海潮都开始崩塌,她在枯萎的冰树间起舞,旋转着踩下一个个同她一起坠落的冰枝上。
这出独舞的剧场被林凌从夏戈手中抢了下来,一个被计划好的凄厉死亡变成了一出华丽的庭院闲步。可林凌的演出还没有结束,她的下方并没有落脚点,地表早已被夏戈挖空替换成了食人血肉的石刺陷阱。
舞蹈的落幕就要来临了。
林凌呼出一口气,浓密的霜雾缠绕在她的身边,雪霰伴随着她的身姿纷飞,在她即将没入地平面下的时候,深蓝色的刺眼光芒在坑底绽放,冰层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陷坑底部蔓延扩散,风雪从那道光芒里喷涌出来。
夏戈在那道刺眼的光芒里感觉到了迎面而来的严寒,他似乎在直面一个只有冰霜风雪的世界,那里没有温度和希望,取而代之是刺骨的寒冷和深不见底的绝望。
那是和五年前一模一样的感觉,他不会记错,永远也不会。
在光芒黯淡下来之后,整条街道都被坚冰封住了,散落一地的碎片残岩也都被凝结,深陷的地面被厚实的冰层填满。
破碎的世界被寒冰重新聚集在了一起。
夏戈的全身都被冰霜冻结,只有头暴露在空气中,他动弹不得,浑身都失去了知觉。
他抬起头,林凌就站在他的面前。
冰雾缭绕,霜雪飘散,这个女孩宛如雪国的公主,将所见到的一切都冻结。
她的手上还提着包,仍像个平常的女学生。
这些对她来说不过是一次散步一次玩闹,轻松平常。
她是魔女。
和五年前一样,绝对的力量压制,以及捉摸不透的想法。
林凌的身后就是倒下的冰枝巨树,无数长矛还凝挂在其中,那是夏戈失败的证明。
夏戈其实在林凌出现之前就将空气里的水蒸气都剥离出来了,他以为这样就可以阻止林凌。
可他错了,林凌的能力根本就不像他想象的那样简单,她并不是用低温将水蒸气凝结的。这漫天的风雪和满地的冰霜不过是这个女孩能力的冰山一角。
林凌背后的空气在一点点地被撕裂开来,亮蓝色的裂缝缓缓张开。
夏戈看不见原本在她身后的冰树了,空间正在那个位置扭曲。
“我知道你把格亚的东西送走没多久,另一个人已经追赶的路上了,我到这里只是来拖住你的。”林凌的眼眸里璃冰在碎裂,她瞳底深处的零散光点正在爆发出炽烈的光焰,“我所要做的事情还没有结束,这里并不是我的终结。”
“再见,夏戈。”林凌轻声说。
夏戈睁大眼睛看着林凌一步步地后退没入那道亮蓝色的裂缝里,她在消失,和这条街道里无尽的风雪一起。
在那一刻,他似乎在林凌的扭过头露出的侧脸上看到了泪痕。
或许一切又和五年前不太一样了,他还能记得那个清秀爽朗的少年曾和年幼的林凌一起欢笑打闹过,对那时的林凌来说,萨鲁克是怎么样的一种存在呢?
可林凌却亲手杀死了萨鲁克,她的表象欺骗了夏戈。在一切发生过后,夏戈已经看不清每个人内心真正的想法了,他身边的世界里每个人都带着厚厚的面具,直白率真的他在这样的世界里愈加绝望,也许把自己的真心掩盖起来才是唯一的选择。
悲剧过后,诞生了现在的夏戈。
夏戈永远也不会原谅林凌,可他仍想知道林凌在把寒冰的长刃刺入萨鲁克的心脏时内心里真正的想法,他想知道这个女孩究竟是抱着怎么样的心态去杀死自己所珍视的人。
他来不及开口了,因为裂缝已经收敛它所散发的光芒,扭曲的空间正在逐渐缝合。
林凌走了,只留下夏戈和整条冰雪下的街道。
覆盖他的冰层里林凌留下的能量在减弱,失活的冰块在夏戈面前不过是众多无机体中的一种,他挣脱了束缚。
夏戈知道林凌会去哪里,运送格亚家具的货车还在他的掌控之中,他依然可以追上林凌。
这个男人撑起麻木无力的身体,抬头望向天空。
阴云后的夕阳模糊黯淡,他感觉自己吸进肺里的空气从未像今天这样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