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声，好安静的旋律。
好像有人就坐在身边，不急不慢地轻轻唱着。
风从脸颊边流过，像温柔的手在抚摸，树叶摩挲，泥土的气息。
太过美好，宛若梦境。
可是不知不觉间，歌声消失了，那个一直在轻声歌唱的女孩不再待在他的身旁，她去了很远的地方。
吴络羽睁开眼睛，明亮，好刺眼，他不自觉地遮挡迎面的光。连绵阴雨的日子里他感觉自己很久都没有见过如此明媚的阳光了，蔚蓝天空中太阳就悬挂在那里，光亮温和，和睦温暖得不真实。
他躺在一片草坡上，躺在起起伏伏的草叶间。
风的味道好熟悉，甚至沉醉在这股芬芳中。
云飘得很慢，一切都那么悠闲。
吴络羽缓缓坐起身，他望不到尽头，漫山遍野都是绿色，远处的一抹淡青和天色相接。吴络羽下意识地回头，在坡的最高处，矗立着一棵树，树干有五人合抱那么粗，枝叶繁茂昌盛。
吴络羽从没有来过这里，可是他却觉得一切都好熟悉，在他的记忆里他曾立足于这里，呼吸着同样的空气，沐浴着同样的风。
那个唱歌的女孩呢？
她去了哪里？
吴络羽迈起了步子，开始一步步地爬上这个坡，可是他每走一步，那些记忆就在脑海里浮闪。吴络羽不可能经历过那些事情，可它们就在那里，闪烁而过，提醒着他，警告着他。吴络羽说不出那些记忆到底是什么，只能任凭着这些画面占据自己的思绪。
最终他站在了那棵树下，他的面前是山的另一边，同样满山遍野的绿色，同样望不穿的尽头，他扶着树干，看着眼前的一切。
只是，在天边的迷雾下，有什么庞大得不可思议的东西耸入了云间，如果不是那伸出云端的枝丫，吴络羽甚至辨认不出那是一株树。那个庞然巨物屹立在很远的地方，也许到了那里吴络羽就能知道什么。
也许女孩就是去往了那里，也许自己也应该前往那里。
去了那里，或许吴络羽就能明白这里是哪里，而自己究竟又是谁。
吴络羽踏上了这片草原，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但无论走了多久他的双脚都没有疲惫的感觉，在这梦境一般的世界里他不再受那些凡世的限制，他想要走多久就可以走多久，不会饿不会累也不会感到孤寂。
当他穿越了这片草原的时候，群山和瀑布拦在了他的面前，在这之后是葱葱郁郁的丛森。
昼夜轮转间他不停地在行走和攀爬，他不再思考什么，只是笔直地前进着，笔直地朝着那株入云的巨树前进。吴络羽只是感觉他脚下的这条路线并不陌生，曾经的他踩过同一片石子，看过一样的景色。
他穿过花海，穿过蒲公英的田地，穿过那些梦幻的美景，也穿过沼泽，穿过荒芜的骨冢，穿过那些无人敢涉及的禁地。
在看遍了这所有的一切后，吴络羽最终站在了那株巨树下。
巨树立足的土地并不平整，相反可以说是破碎的，粗壮而夸张的根茎已经浮出了地表，如同触须一般伸向了更远的地方，这个贪婪的怪物在无节制地向大地索取着养分，方圆万里没有任何生物能够存活，这片土地几乎快要枯竭。头顶的枝干每一根都足以与大象的体型比肩，茂密的树叶遮天蔽日，树下的区域永日无法触及到阳光，根茎和落叶上都布满了寒霜。
吴络羽站在树前，就像一粒微不可见的灰尘那般渺小，即使抬头仰望，也无法目及这个怪物的全貌。
吴络羽见过这棵树。
在宛若幻境的空间中，那位自称为“爱”的女孩曾用银色的丝带汇聚成树木的形状向他展示了眼前的一切。那个女孩在暗示着什么，她想要告诉吴络羽这棵树的存在，可吴络羽什么也记不起来了。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自己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远处，隆起的根茎上，灰青色的树干前，似乎有着什么人贴近着站在树边。吴络羽觉得自己是看错了，这里除了他还会有谁？
他踩着扭曲蜿蜒的根向树干靠近，当足够接近时吴络羽才足以确定那里的确站着一个人，而且那个人他并不陌生。一沉不染的白色衬衫搭配着黑色休闲裤，瘦削却并不柔弱，他站在那里抚摸着树干，宛若一尊雕像。
“你终于来了。”还没有等吴络羽开口问候，这个少年就已经转过身来，他那对异常显眼的重瞳正注视着吴络羽。
吴络羽浑身一颤，他心头几乎凉下，刚要前进的身子不自觉地向后退。
什么意思？难道说他会出现在这里和艾琼尔有关吗？这是艾琼尔干的吗？
“你不用那么警惕我，我和你一样都是被[禁区]卷进这里来的，我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艾琼尔回头又看向了灰青如岩的树干，“我只是认为你如果也被带进了这里，大概会向着这棵树前进，所以当我到了这里以后一直在等待着你。”
“所以，这里是哪里？”吴络羽尝试地询问，他并不指望能得到回答。
“一场梦。”艾琼尔沉吟了一阵，随后抬头说，“或者说是，某个人的记忆。”
某个人的......记忆？
“某个人用她的记忆作为蓝图构建了一个空间，一个微型的世界，极息圣殿里的[禁区]即是这个世界的入口。”艾琼尔一步步地从根的高处走下来，从吴络羽面前穿过。
“你是说，我们是被[禁区]带进了这个空间？”吴络羽抬头仰望，在如此庞大的物体面前他只能不由地心生尊敬，“可是谁才能创造出如此辽阔的领域并始终维持着稳定呢？”
吴络羽不是没有见识过独立的空间，林凌和凯里恩的能力相互作用后在意外中也形成了一个空间，他和苏滢就曾被困在那个空间里。可是他现在所处的地方和那一次完全不是一个量级，吴络羽几乎穿越了半片大陆才来到这棵树下，这里的尺寸似乎与真实的世界逼近。
“尝试着强行穿越这个[禁区]的人从来没有再回去过，而我们不一样，我们是被[禁区]主动吞噬的。休眠了许久的[禁区]不会无缘无故地苏醒，我们一定是触动了什么条件，亦或者是这个世界的主人存心而为之。”艾琼尔已经从根茎缠结成的小坡上走了下去，他站在破碎的岩土上，抬头望着吴络羽，“既然是一个人的记忆那必然有这个人印象最为深刻的物品或地方，如果我们能找到那个东西或者到达那个地方，说不定就可以找到回去的方法。”
吴络羽不禁皱眉。
他不知道艾琼尔怎么得出这里是所谓“某个人的记忆”的结论，也不知道艾琼尔为什么会对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如此确信和笃定，他无法完全相信艾琼尔的说辞和行为。可吴络羽也没有别的选择，他已经身处这里，就算艾琼尔想要做什么，那他也只能顺从。
“你想知道我是怎么得出这些结论的吗？”就像是看出了吴络羽的心思，艾琼尔突然这么说。
吴络羽怔了一下，扭头望向了艾琼尔，他看着艾琼尔的眼睛，而艾琼尔只是静静地与他对视。吴络羽从他的眼睛里看不出来任何别的东西，纯粹而无念的目光，这个少年所有的话语都仿佛只是在表达着自己的想法，吴络羽突然羞于自己之前对艾琼尔的怀疑。
“跟我来。”艾琼尔收回了视线，就当吴络羽是默认了，自顾自地朝着巨木的另一面走去。
吴络羽只能从树根上小跑着下去，跟上了艾琼尔。
围着这株怪物环绕一圈并不是什么易事，光是站在树脚下你甚至分辨不出这是一棵树，因为树干占地几乎与一个稍大的县城相匹敌，所以绕到树的另一面和绕过一个拦在面前的城市并无什么不同。
一开始吴络羽还好奇为什么艾琼尔要带他围着巨树转，而当他看到另一侧的景象时，他却已经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树的另一侧并不是如想象地那般泥地岩石与根茎相缠，那深不见底的黑暗和幽森冰寒的气息让吴络羽不禁落下冷汗，这株足以笼罩半片大陆的巨树的脚下居然是个空心的洞窟，无处延伸的根缠结卷曲垂挂在洞口，洒满寒霜的落叶堆积在洞前，已经有很久无人再到访过这里。
吴络羽似乎被钩起了什么记忆，他似乎记得自己曾在黑暗中奔跑，然后狼狈跌倒在冰凉的水洼中。
那是他做过的梦，他在梦里来过这里。
“还好吗？”耳边是艾琼尔的声音。
吴络羽猛地摇摇头，思绪一瞬间又被拉了回来，他差点就要沉溺在那些陌生的回忆里。吴络羽扭头看向艾琼尔，他以为可以从艾琼尔的脸上看出疑惑和担心，可是他错了，艾琼尔并不惊讶也并不困惑。
艾琼尔似乎早就明白会发生这种事，这个少年知道只要把吴络羽带到这里就能让他想起那些不属于他的记忆。
“你果然和我一样，我第一次站在这个洞前时，也一下就昏迷陷入到那些莫名其妙的梦里，那些梦每每多做一些，醒来后我只感觉自己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艾琼尔望向洞穴的深处，“这也是我不敢独自踏入其中的原因，如果我再次被回忆困住，我怕我会迷失自我。”
吴络羽傻了，原来艾琼尔之前在极息圣殿里并没有和他在开玩笑，他们确实太相似了，拥有着本不应该存在的极息模式，也会时常陷入到那些不属于自己的回忆中。他们是同类，普通人无法理解他们，其他的极息之灵也不会理解他们，他们在哪里都是格格不入的存在。
“我们结伴而行，如果有人失了神，另一个人就把他唤醒。”艾琼尔看着吴络羽的眼睛，那对重瞳子缓缓地沉下，“这个洞穴对我们的刺激如此之大，里面一定有什么线索能帮我们离开这里。”
那是信任的眼神，吴络羽认得出来。他忽然对之前怀疑艾琼尔感到愧疚。
吴络羽拍了拍艾琼尔的肩，也看着他的眼睛，“如果有人迷失，另一个人就喊醒他。”他重复了一遍艾琼尔的话。
艾琼尔并没有介意吴络羽突然亲近的行为，他们四目相对，艾琼尔甚至觉得自己有些安心。
“嗯。”他重重地点头。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洞穴的影响，他仿佛嗅到了一丝故人的味道，像是离别了很久的朋友又重逢了那般让人欣慰。
穿过了永不停息的风沙，闪烁着光辉的水晶沿着地平线铺开在视野里。林凌和格萨伊洛终于来到了[北之晶森]，林凌拗不过格萨伊洛的执著，似乎有什么东西是他一定要亲自走一趟来确认的。
“你还记得你那个时候......”
“够了，不要再说了。”林凌捂着脸，“我已经听你叙了一路旧了，你是想掩饰尴尬还是想怎么的？”
“重要的事又不适合在路上说，我们俩这么久才有说说话的机会，这没话题多尴尬啊哈哈哈。”气氛确实变得尴尬了起来，格萨伊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林凌叹了口气，她语气稍微软了些，“没有那个必要的，你想什么我都猜得到呀。”
“我应该高兴吗？”格萨伊洛嘻嘻地笑着，“我好像才是那个要被哄的人一样。”
“你看起来已经很高兴了。”林凌淡淡地笑。
“我们可是来这里办正事的。”格萨伊洛揉了揉眼睛，抬起头说。
“可你打算在这个封印里找什么呢？”林凌也抬头望向前方，水晶淡而清雅的光辉永不熄灭，笼罩着北面的半片天空。
格萨伊洛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仍是看着前方。
这片水晶的丛林里没有值得林凌注意的东西，或者说至少她和吴络羽没有找到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格萨伊洛似乎是被什么人告知了某些信息，可他为什么不愿意直接和林凌说清楚呢？
“这里一直没有什么变化啊，我上次来是什么时候了？”格萨伊洛走在水晶间的小径中，环顾着周围。
“谁知道啊，说起来[order]不是拜托你定时记录封印的状态吗？你怎么会不常来这里。”林凌突然想起什么，“而且我之前才问过你[北之晶森]怎么样来着，那你的结论又是如何出来的？”
“自从艾琼尔来了，这些活我就都交给他做了。”格萨伊洛耸耸肩，“小伙子跑腿还是要比我快那么一些。”
“你就一直宅在极息圣殿里？”林凌一脸鄙夷地看向格萨伊洛。
“前几年[order]又送来一批刻板和古物，上面有些字迹是极息文字，可有些我见都没见过，它们既不属于现实世界的任何文明的语言，也不是来自极息世界的文化，我这几年都在研究那批东西。”格萨伊洛辩解，且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林奕似乎和我有提过......没想到已经送到你这里了。”林凌找不到角度继续批驳了。
“林奕真是什么都和你说啊。”格萨伊洛有些惊讶，“这差不多算是最高等级的那一拨机密了。”
“可你不也随口就和我说了吗？”林凌低头思忖着，“不过，最高等级吗？即便是大囚堡也要比这个低一级啊。”
“格亚有和你提过什么吗？”格萨伊洛偏过头，瞥了一眼跟在他身后的林凌，“关于大囚堡。”
“在这些事情上，格亚可不会轻易透露给任何无关的人。”林凌叹气，“即使我的身世可能和大囚堡有关，可现在的我并不需要去探究那段过去。”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没办法了。”格萨伊洛一转乐观，“就算他从[world]那里偷走了数据，也不代表着他就知道全部的真相吧。”
“格亚说数据在转送到董事会手上之前就已经被摧毁了，可林奕说他曾在数据库里看到过大囚堡的条目，只是现在已经被删除了。”林凌还是忧心忡忡的样子，“董事会在藏什么呢？有权限看到那些文件的人并不多，很难不想到他们是在提防林奕。”
“跟那帮家伙较什么劲？世界毁灭大家都一起玩完，他们现在肯定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比谁都急。”格萨伊洛摊手。
林凌哑然，带着说不出是无奈还是心累的表情望着格萨伊洛。林凌虽然知道他心很大，但是却没想到心大到这种地步。不过格萨伊洛也没有说错，现在如果没人能阻止[北之晶森]带来的无穷无尽的暴雨海啸，无论你多有权有势一样都要完蛋。
就在说话的功夫他们已经来到了小径的尽头，刻着铭文镶嵌着宝珠的青色石门照常拦在这里，在格亚失踪前并不存在这扇门，林凌猜测这是格亚在消失前不久才设下的。就在几个小时前，林凌和吴络羽没有任何阻碍地就打开了这道门，格亚并没有拒绝林凌的意思。
“你确定我们能进去吗？”格萨伊洛有些怀疑，“这道封印看起来是[北之晶森]本来就有的，是个只遵循守护者意志的圣物。之前看不到这门大概是因为格亚始终让这扇门保持洞开了。”
“应该没问题吧？我之前就把门打开了啊。”林凌歪歪头。被格萨伊洛这么一说，她反倒有些没了自信。
格萨伊洛向旁边让了让示意林凌上前。林凌往前一步，伸手去触碰石门正中心的宝珠。
没有反应，一丁点反应也没有，石门纹丝不动，宝珠也不再向上次那样绽放光芒。半分钟过去了，林凌保持着接触的姿势站了差不多有半分钟，却仍然什么也没有发生。她满脸困惑地让了开来，低头看着自己手心陷入了思索。
“格亚，拒绝了我？”林凌不解。
格亚可以拒绝任何人，但是唯独没有理由拒绝林凌，这是林凌所坚信的。可是现实却摆在了眼前，她没法让这扇门为她让道，没法让这个注入了格亚意志的冷冰冰的石门为她让道。
“所以格亚其实是为了那小子开的门？”格萨伊洛不觉得林凌会说谎，但林凌的话如果是真的，那么他们之前能够把门打开的原因就只剩下这个了。
“不，不单单是那样，当时门会打开确实是由我去触碰了珠子。”林凌摇摇头，“如果只是为吴络羽开门，那么应该由他自己本人来才行。”
“所以这道门打开的条件是？”
“我和吴络羽同时在场。”林凌最终得出了这样的结论，“格亚是希望我和吴络羽一起重返这里的。”
“这又是为什么？”格萨伊洛反而无法理解格亚的思路了，“既然祭坛里什么也没有，格亚为什么要把这里封印起来？既然这里面什么也没有，那为什么又一定需要你们俩一定要结伴前来？”
“虽然我不是强调我在格亚心目中很重要，但是我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格亚要把开门的条件设成我和吴络羽缺一不可，他之前可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和我说了最好不要让吴络羽卷入到我们的圈子里来的。”林凌也一时间无法接受，她同样无法理解格亚在想什么。
“所以如果你没有把吴络羽带来的话，我们可能到死都找不到这扇门打开的方法？”格萨伊洛暗暗感叹他们运气还算不错。
林凌低着头没有回答，她眼眸里瞳孔在微微地颤抖，这个女孩似乎明白了什么。
“不，不会的，格亚警告过我，在他的剧本里我一定会把吴络羽带来......”林凌像是自言自语一样低声地嘀咕起来，“他早就想到了，现在所发生的的一切他都想到了......”
“林凌？你没事吧？你也把那个玩水的想得太神了，他都消失了两个星期多了，怎么可能知道事态会发展成现在的样子？”格萨伊洛皱起了眉头。他是熟悉林凌的，林凌不太可能会做出如此离谱且不负责任的判断，大概是格亚的去世给了这个女孩什么刺激，她的神经过于紧张了，现在的她确实应该休息一下了。
可林凌仍目光空洞地呆在原地，低声地念叨着什么，她的声音太小了格萨伊洛听不清。
“既然进不去那就去后面转转吧，继续在这里死磕也没什么意义。”格萨伊洛只能想着把林凌从门前打发走。
林凌在格萨伊洛的推搡下似乎是清醒了过来，她抬头看向格萨伊洛，“你要看的东西不在祭坛里吗？你是真的有什么话想和我单独说？”
林凌原本以为格萨伊洛这么强硬地带着自己过来是为了帮他开门好让他进去确认一些东西，没想到真如他所说的那样，他是为了和自己单独说一些什么才要到这么偏僻的地方。
“我想要知道的事情已经确认过了，接下来是闲聊的时间而已。”格萨伊洛已经不再嘻嘻哈哈了，他的语气缓慢且稳重了下来。
“确认过了？”林凌不明白格萨伊洛在说什么，明明他们什么也没做。
“是啊。”格萨伊洛已经转过身去朝着走出小径的方向，“我已经确认了格亚的能量仍没有消散。”
一粒水晶被丢进水中，银白的水面在岸边金辉的照耀下泛起粼粼波光，格萨伊洛抬头，海雾犹如少女闺房的纱幕遮掩着远方，丝丝点点的雪花隐约间飞扬。
“你是说，现在的[北之晶森]不仅仅只有回路中储存的能量，还有格亚本体的能量？”林凌坐在一块金色的透明晶岩上，望着格萨伊洛的侧脸。她虽然把格萨伊洛的结论整理了出来，可是仍然没有彻底理解其中的含义。
“你又是怎么认为的？”格萨伊洛倚靠着一根半人高的晶柱，反问起林凌。
“既然封印已经复制了守护者完整的回路，那么这个封印就和守护者本身无异，能量是无意识的，是不区分本体和复制体的。”林凌对自己的认知抱有坚定的态度，她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
“有的人带着一套完整的回路有着一身畅通的经络，他们与普通人相比有着完全不一样的体质，可却仍然没有极息模式也没法使用极息能量，他们被我们叫做无魂者，可他们仍活得好好的，过着普通人应该过的一生。”格萨伊洛看着林凌的眼睛，不急不慢地说着这些他们都知道的被视为常识的概念，“极息之灵是特殊的存在，我们本不应该出现在现实世界，我们是极息世界的残魂，是那个世界的入侵者。”
林凌不想和格萨伊洛争论，因为这是极息社会已经争论了两个世纪的东西，她觉得这没有意义。
所谓的无魂者一般出现于极息之灵的后代中，无论父母双方是否都是极息之灵，生下的孩子都只会在无魂者和极息之灵两者之中二选一。是的，要么是继承了血液和脉络却没有能力的无魂者，要么是既有血脉和脉络也获得了特殊能力的极息之灵。有人认为极息之灵的能力不仅仅只依靠着身体本来的条件，还源自于灵魂和心灵。就连无魂者这个名字和定义也是这些人给出的，即使充满争议却也一直被沿用至今。
争论一直在持续着，没人能拿出实质性的证据，谁也没法证明自己是对的，谁也没法证明对方是错的，所以林凌才会觉得这是没有意义的。
“你的意思是格亚现在还存留有意识在[北之晶森]中？”林凌试着按格萨伊洛的角度去思考。
“这可能也是为什么现在[北之晶森]还算稳定的原因，格亚还在消耗自己最后的精神去维持封印不崩溃。”格萨伊洛皱眉低声说。
即使是假设，但这也足够让格萨伊洛提不起精神了。虽然他不待见那个觑觎自己干女儿的混小子，但格亚作为守护者即使死了还打算奋斗到最后一口气，格萨伊洛没法不为这个还年轻的小伙子心疼。
“别说了，够了。”林凌不想讨论下去了。
这个女孩已经把脸撇向了另一侧不再去看格萨伊洛，只是纤弱的身子还在不住地轻微颤抖。
“我们聊聊别的吧。”格萨伊洛叹气，“关于埃克斯特我有些事想要和你说说。”
“嗯。”林凌仍没有扭过头，只是低声回应着。
“从现在的结果来看，埃克斯特做到了他所说的，他打破了我们的认知，下一任守护者没有出现，[北之晶森]已经被永久地去除了。那家伙不止是说说而已。”看见林凌没有反对，格萨伊洛就说了下去，“可埃克斯特这个人本来就十分奇怪，他就好像是突然出现的一样，他有着那样强大且不受约束的力量，却不站在任何一边不参与任何争斗。在我的记忆里很少有见他去为了什么目的去做某件事，他好像只是站着看着，莫名其妙地出现然后莫名其妙地消失。”
“是吗？你也发现了吗？”林凌这才把脸转过来面向格萨伊洛，她眼眶似乎有些红红的，“他的名字他的模样他的所作所为我关于他所有的记忆全部都从五年前开始，在那以前的回忆中我想不起来有这么个人。”
“他的存在本会轻易打破所有势力间的对峙，可这五年来却一如往常，没有人能主动找到这位最强的极息之灵，也没有人真正地知道埃克斯特究竟是什么人。”格萨伊洛知道自己在说东西十分荒唐，可这是他唯一能想得到的解释，“他就像一个被强行刻在我们回忆里的幽灵，没人知道他是否真的存在。”
“可他打伤了吴络羽，还给吴络羽留下了诅咒，他是存在的。”林凌给格萨伊洛提醒。
“所以问题就出在这里，自从你把吴络羽带来以后，一切就改变了。吴络羽并不普通，这中间可能是有关联的。”这才是格萨伊洛想说的，刚刚的一切不过是铺垫，“吴络羽是值得埃克斯特注意且防范的目标，他值得埃克斯特出手。”
“所以格亚才会这么重视吴络羽吗？”林凌似乎明白了什么。
“呃.......可能是身为守护者的直觉？”格萨伊洛被林凌噎住了，他总感觉林凌把格亚看成了一个预言家，“但无论怎么说如果想要反抗埃克斯特，吴络羽对我们来说至关重要。”
“你不说这些我也会尽全力去保护他的安全，毕竟和很多人约定过了。”林凌闭上眼轻轻地舒了口气。
“话又说回来了，你还记得埃克斯特长啥样不？”格萨伊洛突然这样问。
“你怎么问这样的问题？他可是相当让人印象深刻的......”林凌说着说着就没声了，她似乎意识到什么不对劲了，“奇怪，之前明明能想起他的长相啊，现在是怎么了？”
“至于是怎么回事我也无法理解，这已经超出了我们的认知范围了。”格萨伊洛苦笑，“毕竟是[冥想]，会发生什么都不奇怪。”
林凌显得有些烦躁起来，她低头抿着大拇指尖思考着什么，没一会儿突然站了起来，左右踱了几步，又坐了回去。
“不，不对，不太对劲，不是[冥想]的原因。”林凌否定了格萨伊洛。
林凌记忆里有关于埃克斯特的部分都还在，但那些画面里埃克斯特的脸始终都是模糊的，而且如果不带着去看清面孔的想法去专门回忆的话压根就不会发现这一点。虽然她没有证据也不敢打包票，但是她认为并没有人动过她的回忆，这一切都是埃克斯特本身的问题。
“五年之前没有关于他的回忆，现在关于他的回忆看不清长相，无论怎么想这个人都太过于诡异了。”格萨伊洛并没有和林凌讨论的打算，因为目前的情况下他们压根就讨论不出结果，“你有机会的话把这事和林奕说说，看看他有没有头绪。”
“我会的。”林凌点头。
“守护者一失踪，[瞬思]一暴露，感觉整个世界都乱了起来，可我依然只能待在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我也不愿意离开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格萨伊洛的视线落在了银色的海面上，迎面的海风寒冷而干燥，只感觉面颊涩涩的，“我是个从那里逃跑的人，我不愿意在你争我往之间再做一个个选择题了，我已经背了太多太多血债了，我受够了。”
“你逃过了五年前的那场灾难，你是对的。”林凌也望向了海面，水中泛泛浮动的光华晃人眼眸，“现在我算是明白你的感受了。”
“我还在等着你告诉我真相，他们说的那些我不会去相信。”格萨伊洛瞥了一眼林凌。
林凌遥望着雾蒙蒙的远方沉默了一阵。
“我会和你说的，等我愿意说的时候吧。”林凌合上眼，轻声说。
“嗯。”格萨伊洛也轻声答应。
“谢谢。”
格萨伊洛愣了愣。
“傻丫头你是认真的吗？”
“嗯？”林凌不懂为什么格萨伊洛反而生气起来了，她抬起头去看格萨伊洛的反应。
这个男人的眼眸中重新燃起了火光，在朦胧的金华中他的瞳孔炽烈发亮。
“我把你带大，你就是我的女儿。”
“如果一个父亲轻易听信外人的谣言反而不去相信自己的女儿，他就不配做一个父亲。”
“就算所有人都对我说你是恶人说你是坏蛋，我也会站起来反驳他们，反驳每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