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利掀起浅洼里的水，驶入了高耸建筑侧边的地下停车场里。在市中心的楼群里，这座石碑一样的大楼格外的显眼，玻璃幕墙像鳞片一样把楼身裹住，整栋楼都散发着威严可怕的气息。
吴络羽认得这栋大楼，那是这座城市里最有名的企业，只要是生活在这里的人几乎没有人会没听过那个名字，真正意义上的妇孺皆知。
路边新添的厕所，不久前重修的公园，再到体育场展览馆，甚至是新修的市政厅，去问这些工程是哪家公司包下的，你只能听到亚林建设的名字。亚林集团旗下的亚林建设，承包了这里绝大部分市政工程的巨头，真实身份其实是[order]立足于这片地区的据点之一。
司机为林凌和吴络羽打开车门，吴络羽跟在林凌后面下车。
“不会花太久，我们之后还有另一个要去的地方，等我们一会儿。”林凌叮嘱。
“好的。”壮汉乖巧地点头。
中年男子为养家糊口不惜对趾高气昂的女高中生点头哈腰，闻者伤心听者落泪。吴络羽站在一旁暗自心里吐槽。
停车场没有开灯，宽敞的库房里昏暗无光，只有紧急出口的通道里传出来微微的光亮。由于现在是凌晨的缘故，这里没停几辆车，几乎可以算是空旷。
“大半夜应该不会有人来接我们上去，这大楼设计得很复杂容易迷路，可能还得再问问迪米莱亚才行。”林凌张望着四周。
“依特妮就被藏在这栋楼里？”吴络羽觉得不可思议，“我以为会是更隐蔽的地方。”
“这里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溜进来的。”林凌说，“虽然这里表面上是个正常的企业，但如果来应聘的不是极息之灵，哪怕再优秀都会被拒之门外。”
原来这里是个老虎窝，每个看起来慈眉善目的人其实都是老虎，动歪门心思暴露了就等着被一栋楼的人揍吧。这样一来依特妮会被藏在这里也合乎常理了。
“咚——咚——咚——”
在这空旷的停车场里脚步声很清楚，有人在朝着他们走过来。
“到达时间比迪米莱亚小姐预算的时间要稍微早一些。”
“我来迟了，向二位道歉。”
那嗓音就像是末冬时刚化开的冰泉般冷冽，吴络羽感觉自己的心肺都要被冻结起来。
鬓发整洁马尾梳得很高，套裙丝袜高跟一身黑色显得肃穆，站在林凌面前的女人比林凌要稍高一些，瓜子脸型尖细却不显瘦削，小巧鼻尖挺拔却不显眼，微合的眼眉下眸子明亮却不张扬。
大概二十出头，长相甜美，气质却宛若凝霜。
比起林凌外冷内热的性子，吴络羽觉得眼前的这个女人从里到外都是冷冰冰的。
林凌没有给这个女人好脸色，目光凶狠面孔阴沉。
“如果早知道是你接我们，我绝对不会来这里。”林凌冷冷地说。
“拜访vip的客人从来都只能由董事的秘书来接引，林凌小姐早该了解。”女人话里礼貌，语气却咄咄逼人。
还没说两句杀气就抑制不出地涌出来，吴络羽被空气里厚重的威压震慑得不敢动弹，他想后退两只脚却不听使唤。
不管这两个人有什么过节，吴络羽都觉得这不是他可以随意掺和的事情。
可他兜里的手机却忽然振动起来，欢快的铃声响遍了整个停车场。
女人和林凌的视线现在都转移到了吴络羽身上。
来电话？这个时候？谁这么缺德啊？
吴络羽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他掏出手机刚想挂断，电话却自己接通了，免提也自动被打开。
“这种关键的时刻我把二位聚在一起并不是让二位来吵架的，你们还有正事要办。”迪米莱亚叹息的声音隔着话筒都能清楚地听见。
“你知道我不想见到这女人。迪米莱亚，这是怎么回事？”林凌朝着吴络羽掌心的手机愤怒地质问。
“亚林的规章如此，就算林奕少爷再怎么照顾您，某些事还是得按照规章来。”迪米莱亚淡淡地说。
“我可没听到你提前警告我。”林凌肚子里憋了一股气，但又不得不好好说话。
“我不觉得你听完我的警告后还会老老实实见依特妮。”迪米莱亚回答得很冷静，“这是林奕少爷特别叮嘱的事项，不允许出现纰漏。”
林凌没话说了，她捂着额，头扭向一旁。
“萧晴曦，你也一样，公事公办，现在不是纠结个人恩怨的时候。”迪米莱亚没有忘记另一边某个同样摆出臭脸的女人。
“明白了，迪米莱亚小姐。”萧晴曦回应迪米莱亚的时候十分乖巧。
“既然话都说明白了，那我就先行告退了。”迪米莱亚来得快走得也快，电话说挂断就挂断。
吴络羽望着掌中的手机屏幕逐渐暗下，脸上带着一副怀疑人生的表情。
“跟我来。”萧晴曦冷声对两人说。
话说完她就把吴络羽和林凌丢在了身后，独自朝电梯口走去，高跟踩出的响亮脚步声回荡在停车场里。
林凌阴着脸，站在原地看着萧晴曦的背影。
“怎么办？”吴络羽觉得林凌虽然没有说话，但是肯定已经火冒三丈了。
“硬着头皮上。”林凌压住了三丈火，尽量心平气和地对吴络羽说。
林凌也朝电梯口走去，吴络羽跟在了林凌后面。
“她谁啊？”吴络羽问。
“程景文的秘书。”林凌回答，“程景文是亚林建设的老大，亚林集团的副总裁，也是董事之一。”
“你们两个之间是不是有些不愉快？”吴络羽问起话来小心翼翼，生怕踩到雷。
“别问了。以后有空再和你说吧。”林凌叹了口气。
看得出来林凌现在没什么心情回忆，吴络羽也不再追问了。
进了电梯。
萧晴曦站在前面立得笔挺好似一株青竹，她一声不吭也不回头看，就好像她身后的吴络羽和林凌并不存在一样。林凌也不指望萧晴曦把她放在眼里，她抱着胸头扭向一旁完全不想让萧晴曦进入她的视线。
吴络羽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电梯门关上，小小的空间塞下了两个怨气外溢的女人和一个无辜可怜的男孩。
十四层楼和两层地下楼层的按钮密密麻麻地排成竖排，但是还有一个特殊的半透明的蓝色块状区域在这十多个按钮之外独立存在。虽然这东西并不起眼，但吴络羽从没在其他平常的电梯里见过相同或类似的玩意儿。
萧晴曦没有按下任何一个楼层，她竖起了食指按压在了那个奇怪的蓝色方块上。
电子屏上显示着B1暗了下去，电梯里的灯光突然熄灭，整个电梯厢里瞬间一片黑暗。
“停电了？”吴络羽压低声音惊叫，他慌张地上下左右看。
“授权已确认。”电子女声忽然从四面八方响起。
电梯轻微地晃动着，开始上升。电子屏开始显示楼层数，并切换着。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吴络羽只能盯着头顶的电子屏看。
1F，2F，3F。
电梯还在上升，可电子屏上的数字却停留在了3F上，4F迟迟没有出现。
就好像在三楼一直往上，却永远到不了四楼。
电梯猛地停下。
就像是老式电影里反派的基地被入侵后响起警报时会亮起的暗红色灯光，那是代表着危险的红色，此刻正在这间电梯厢里闪烁着。
吴络羽抬头，电子屏上显示的既不是3也不是4。
“Bleem”。
吴络羽在那上面看到了这个单词。
Bleem代表着3和4之间的整数，它不是3不是4，而是一个特殊的存在。
这层楼夹在三楼和四楼之间，是一个特殊的楼层。
“真是恶趣味。”林凌评价。
吴络羽从心底赞同林凌。
电梯门打开，印入眼帘的是洁白如雪的宽敞长廊。
两侧壁底壁顶都镶嵌着一排白色LED灯泡，地砖整洁如新，这条长廊一直往前延伸，仿佛看不到尽头。
“在你们拜访结束之前，整栋大楼都会被封锁，电梯将被强制停留在这层，我也会一直守候在这里。”萧晴曦转身，她那双明亮灵动的眼瞳从林凌和吴络羽身上扫过，“接下来没有权限我将不能陪同，请客人自行前往。”
就好像完全不认识林凌一样，萧晴曦的语气官方而正式，她站在电梯门口，让开一个身位，侧站着微微欠身示意通过。
“谢谢。”林凌从她面前走过，然后淡淡地说。
林凌的步子迈得很急，吴络羽小跑着才勉强追上她。
萧晴曦缓缓直起身，看着林凌一点点在长廊里远去。
她的眼底游过一层阴霾，她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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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边往前走，两边的灯也跟着亮起。难怪在电梯口那里往前看什么也看不见，远处的灯根本就没有被打开，所以才会感觉到没有尽头。这条长廊其实没有吴络羽想象的那么长，只不过他没有想到等着他的会是一条消毒通道。
金属制的墙壁和紧闭的铁门，铁门上嵌着圆形玻璃窗户，抽风声和机械运转的声音。
“有这个必要吗？”吴络羽有些发蒙。
“也许有，按规矩来呗。”林凌倒是并不在乎。
穿过消毒通道，一道雪白的瓷砖墙壁拦在了吴络羽和林凌面前。
“到头了？”吴络羽前后看看，觉得奇怪。
不对，墙的另一头银色的丝带牵连着这一头，吴络羽的眼睛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这面墙似乎是用来投影的。”林凌抬起头看。
吴络羽也抬头看，两架挂着投影仪的无人机不知从何时开始就在头顶盘旋着，还有一架带着摄像头的无人机悬停在他们身后。
“你们终于来了。”厚重的电子合成音在封闭的四壁之间响起。
这带着轻微电流的声音听着让吴络羽感到浑身不自在，他不禁皱起了眉头。
为什么用这副声音说话？难道是人工智能？他们来见的真的是人类吗？
“请问您就是依特妮吗？”林凌谨慎起见先询问对方的身份。
“是，我就是依特妮。”电子合成音又一次响起，“麻烦你们赶来这里一趟，只不过我已经没有能够露出的脸和能够说话的舌头了。”
“什么意思？”吴络羽没有听懂。
“我知道你们来找我是为了寻找消除诅咒的方法。”依特妮没有直接回答吴络羽的问题，她提出了要求，“我这里有办法，我可以帮你们，但你们需要先听我说一个故事，关于我的故事。”
听她讲故事？现在这么紧急的情况下？
不知道为什么吴络羽突然心里生出一种熟悉的感觉，虽然是电子合成出来的没有感情的腔调，但他似乎仍能从这寥寥几句话里感受出来。虽然不知道依特妮要说什么，可吴络羽决定听她讲下去。
吴络羽空咽了一下，他扭头看向林凌，发现林凌也在看着他。
林凌在朝他点头，他们的想法一致。
“好，我们听你讲完。”吴络羽点了点头。
“我保证你们不会后悔的。”依特妮得意地哼了哼。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忍受不了轻微的电流声，林凌也皱起了眉。
“你们在来找我之前应该都听说过我的一些事情，我是个受诅咒之人。”无人机开始变更位置，投影仪上的绿灯亮起，“但肯定还有很多别的事情是你们没有听说过的，所以先让我做一个自我介绍吧。”
四壁之间白灯黯淡下去，光线变得昏暗，面前的墙壁上投影显现。浓眉大眼白白净净的妹子扎着麻花辫穿着花棉袄厚棉裤踩着黑布鞋站在农村常有的土房子的门槛前，妹子两只手叠在一起摆在身前，带着笑容的脸上表情害羞青涩。
那是一张黑白的老照片，浓厚的年代感一下就把人拉回到了刚解放时的五十年代。
“我本来的名字叫赵双玲。”
“这就是那时的我，刚成为[北之晶森]守护者时候的我。”
吴络羽目瞪口呆。
六十年前？[北之晶森]的守护者？
这番话信息量过于庞大，吴络羽一时半会接受不了。
“等一等等一等！不是说守护者只有死了才会有下一个守护者继承吗？如果你是[北之晶森]的守护者那格亚又是什么？”吴络羽打断了依特妮，把心里的疑问一股脑地丢了出来。
林凌的惊讶程度并不亚于吴络羽，她同样对这些问题感到困惑。
大多数极息之灵都听说过依特妮，她是应验了传说的人，证实了[诅咒]存在的人，然而口口相传之下连依特妮本身也成了传说的一种。所有人都只注意到又或者说只了解到依特妮和诅咒的关系，却几乎没有人能说出依特妮究竟是谁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你的反应在我意料之中，但是不要着急，听我慢慢说下去。”合成音腔调不急不慢。
“抱歉。”吴络羽的声音颤抖，“你继续吧。”
“我是在上一代守护者刚刚去世的时候出生的，也许四七年也许是四八年，具体年份我已经记不清了。我在大概十多岁时发现了自己和其他极息之灵的区别，那个时候我才知道自己原来是[北之晶森]的守护者。”依特妮接着说了下去，“也是那个时候我在极息圣殿的下层里找到了一座石碑和一块宝石，而我的诅咒就是从那块宝石上得来的。”
林凌愣住了。
极息圣殿的暗道，鲜为人知的最下层，记满极息文字的石碑，这些正是林凌和格萨伊洛几年前的发现，她知道这些东西是真实存在的，依特妮的话和事实完全吻合。可如果依特妮说的全部都是真的，那么这块带着诅咒的宝石现在又在何处？
“起初我并没有发现有异样，我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被诅咒了，直到时间慢慢流逝。十年，二十年，身边的人都在长大而我却没有一点变化。三十年，四十年，他们老去死去，我仍然年轻健康。”
投影上一张张合照里，和她合照的兄弟姐妹却在长大变老，然而依特妮的身上时间就好像被暂停了，几十年来一直是那个白白净净的妹子。
“我不会衰老也不会死去，诅咒在我的身上灵验了。”依特妮缓缓地说。
“诅咒对你造成了正面影响？”林凌问。
“所谓的诅咒是会看透你的内心，瞄准你的弱点，然后让你的噩梦成真的恶毒陷阱。”扬声器里沙沙作响，犹如刮刀从砂纸上摩挲过去，没有感情的声音似乎是在冷笑，“对我来说，不老不死才是最恶毒的诅咒。”
林凌不知道该如何应答。
传说中的英雄害怕衰老害怕死亡，诅咒把他变成了枯骨让他腐朽成尘沫。如今诅咒却让依特妮获得了永恒的生命，那么依特妮害怕的会是什么？
“我本来也以为自己会就这样长生不老，可我却忽略了自己并不是一般的人。我除了是个受诅咒之人外还是一个守护者，我身体里的这份能量背叛了我。不论是被杀死又或者病死老死，总之从来没有守护者的寿命超过六十，这并不是巧合，而是一个规则。”
“规则？”林凌不明白。
“你有想过守护者为什么会有超乎常人想象的力量吗？为什么他们只有区区一个人类大小的身躯，却能承载几乎能毁灭宇宙的能量吗？”依特妮反问林凌。
每一个守护者都如同怪物，无穷无尽仿佛深渊般的能量，他们就像披着人皮的宇宙本身。为什么他们仅凭人类的肉身能够驾驭如此庞大的力量？林凌当然有思考过，但是也只不过是思考思考而已，她得不出答案。
也许格亚知道答案，只不过没有告诉过她。
“是因为钥匙吗？”林凌犹豫着，说出了一个众所皆知的答案。
吴络羽有印象，林凌在给他解释封印能量来源时提到过[钥匙]这个词。林凌和他说过，守护者是在钥匙的加持下，才能够拥有可以毁灭世界的力量。林凌其实没和他说，钥匙其实是一个抽象的概念。它既不算是物质也不能算是能量，那是一个用来解释守护者强大力量的假设，是一个实际上并不存在的东西。
“说的没错。”依特妮没有否定，她只是又提了一个问题，“可所谓的钥匙究竟是什么东西？”
林凌摇头。
她不知道，恐怕没人知道。
封印运作的原理，守护者如何传承，两个世界间的联系，再或者是，钥匙是什么。这些问题可以归为一类，放在同一张桌子上比较。因为这些都是可以动摇人们对世界认知的问题，是关乎剖析世界真相的问题。
“接下来我要说的，希望你们能够好好听完。”依特妮叮嘱着，“这是格亚没来得及告诉你们的。”
依特妮刚刚似乎提到了格亚，林凌怀疑自己听错了。
“一个封印里历代守护者都会被钥匙连结起来，能量记忆乃至灵魂都被串在一根长长的线上，那些强大的力量就从这根线上传递出来，从过去所有的守护者身上暂时借来的能量。”依特妮轻描淡写地将这令人震惊的结论说了出来，“我们每一个守护者都是钥匙的傀儡，接受着钥匙的馈赠，同时又被钥匙奴役一生。”
能量、记忆甚至是灵魂都被连结起来？从过去所有的守护者身上借能量？
“那你和格亚难道说？”林凌在颤抖，她感觉自己都快站不稳了，她也不明白自己现在的情绪是害怕还是激动。
“是的，我和格亚能在某种程度上感应到彼此，我们部分的思想行为几近统一，与你们见面是我和格亚共同的意愿。”依特妮看穿了林凌的想法，“只不过现在我已经和格亚失去了联系，他是真的消失了。”
有一些失落，但林凌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
“所以我能到这里来的权限是你给的，那个董事其实就是程景文？”不过，她的疑惑得到了解答。
难怪林凌能从这一串谜题里嗅出如此熟悉的味道，原来到目前为止都还在格亚的计划之中。格亚想让吴络羽和林凌找到依特妮，只不过程景文作为中间人想要加一些条件，才对吴络羽给出了那样的选择题。现在的唯一疑问大概就是为什么由林奕来转告了。
“可如果照你这么说，如果记忆和灵魂都是连接起来的，那守护者们早就应该发现不对劲的地方了。”吴络羽对依特妮的说辞感到不解，“为什么唯独你和格亚能得出现在的这个结论？”
“还记得我说过守护者都无法活过六十岁吗？”依特妮把这个话题又重提了一遍。
吴络羽点头。
“那是因为钥匙最多只能在一个守护者体内存在六十年，一旦那六十年过去宿主仍然没有死，钥匙就会主动离开宿主的身体寻找下一个新的宿主。”依特妮接着说，“这是一个痛苦的过程，钥匙会带走守护者所有的能量，那些能量连同着守护者的灵魂和精神一起被掏空，即使死后也要被一直囚禁在钥匙之中。没有守护者能逃脱这种命运，他们空荡荡的灵魂仍然被串在那条长长的线上。”
“然而我就是那个例外，钥匙离开了我的身体，但是诅咒让我无法死去。”依特妮淡淡地说，“能与其他守护者从灵魂层面交流的前辈早已消失，我却仍然活在这个世界上。”
听起来守护者的身份压根就不是什么殊荣，而是一种可怕且无法逃避的诅咒，他们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将会走向这样的结局。留下封印的神明留下了如此令人作呕的游戏规则，将人们的灵魂当做玩具，随意拨弄他人的命运，可是他却忽视了另一种可能性。
一种诅咒与另一种诅咒碰撞到一起，将依特妮这个特殊的存在创造了出来！
难怪[order]要把依特妮藏匿于此，诅咒又或是传说根本不是[order]的真正目的，他们真正想要的只有探寻世界的真相。
林凌感觉到自己的后背发凉，冷汗爬遍了全身。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程景文怎么能允许我们与你见面？”她声音沙哑，“这是董事会绝不可能透露出去的秘密，要是被发现了他脱不了干系。”
“那娃不得不答应格亚，他欠格亚太多人情了。”合成出的声音里竟然透露出一丝无奈的语气。
对依特妮来说，程景文确实能算是娃，但这位董事平日严肃寡言的形象实在让林凌无法将这个词将他联系起来。不过林凌从来没听说过格亚还帮过程景文什么忙能赚到这么大的人情，这可不仅仅是帮助吴络羽解开诅咒的程度，这简直算是把底裤脱下来露给林凌看了。
“算了，您接着讲吧。”对于格亚的这些令人惊奇的事迹，林凌早已见怪不怪。
“其实也没剩多少了，接下来听听我这个老家伙诉诉苦吧。”无人机仍在头顶盘旋，投影仪再次开始运作，“你们一定很好奇为什么我不把真面目露出来，为什么不用自己原本的声音和你们说话。不过在说完了刚才的这些，我觉得你们应该能猜出个大概了。”
投屏上切换了出了一张新照片，照片上是一条腿，一条女人的腿。只不过那条腿上血肉稀松宛如流体，白骨和神经清晰可见。照片是彩色的而且相对清楚，可见年代并不久远。
恶心而且骇人，吴络羽感觉胃里一阵翻腾，他有点想吐。
“很抱歉让你们看到这么不堪的画面，不过这就是我被截掉的双腿。”依特妮很快就将图片撤去，“正如你们所见，我的腿已经腐烂，其他部位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脸和咽喉也是一样。”
“是因为钥匙离开了身体？”林凌保持着冷静，向依特妮确认自己的猜想。
“没错。钥匙已经带走了我所有的能量，即使我的灵魂留了下来，肉体却仍在继续腐烂。”依特妮轻描淡写地说着她那令人唏嘘的痛苦经历。
吴络羽皱着眉，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听不得别人的不幸。
“所以亚林集团才会提供这样的设备延缓腐烂的速度，怪不得我们到这里来时还需要经过消毒。”林凌回头望了望身后的消毒通道。
“也许没有这些东西支撑着我的身体，恐怕我早就变成一个活死人化作一团烂肉被扔在垃圾堆里了。”依特妮说。
话题变得沉重起来，林凌也不是很好受。
“好了，故事到这里就说完了。”投影仪的光暗下，依特妮的语气一转，变得轻快起来，“现在只要把石头给你，格亚拜托我的事情就完成了。”
格亚，又是格亚，全部都和格亚有关。
“石头？是什么石头？”林凌觉得不对劲。
面前的墙壁应声裂出一个抽屉，里头亮闪闪的，隔远了看不太清。
“就是让我被诅咒的那块石头。”就好像是送出了一块糖果，依特妮毫不在意的样子。
吴络羽和林凌不由自主地都退了两步。
“难道要以毒攻毒吗？”吴络羽害怕得浑身发抖。
“诅咒还能叠加吗？”林凌的关注点很奇怪。
“你们不用这么害怕，上面的诅咒是一次性的，六十年前就已经被我触发过了。”合成的声音咯咯地笑着。
“真的假的？”吴络羽不太敢信。
然而林凌却趁吴络羽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上前，把抽屉里的东西拿了出来。
她高举着，长长的细绳松开，一块碧色圆柱形晶石在灯光里莹莹闪亮。
那是一条项链。
“还挺漂亮。”林凌仰视着那块石头，“您是从极息圣殿的那块石碑旁边找到这条项链的？”
“是，我还记得挺清楚。当时它就挂在石碑的最顶上，我一拿起它紫色的花纹就从手指尖上传遍了全身。”依特妮说。
“您知道那块石碑上写的是什么吗？”林凌收起了绳子，把项链握在了手心里。
“那上面全是极息世界的文字，我看不懂。”看来依特妮什么也不知道。
“石碑上讲述了一位受到诅咒的英雄去寻找解除诅咒的方法，最后他找到了一条可以解除诅咒的项链，只可惜他没能戴到脖子上就已经死了。”林凌凝视着手心里的东西低声说。
“难道说这就是石碑里的那条项链？”吴络羽问。
“可能。”林凌不能确定。这不过是她的猜测。
“这块石头一旦靠近我我就会感到头晕，六十年前我把它带在身边时也没有这种感觉。”依特妮说，“看来格亚说的没错，这个把我变成这副模样的东西同样可以解脱我。”
林凌和吴络羽对视着，沉默。
“不过不是现在。”依特妮笑嘻嘻地说，“我总感觉继续活下去还能看到有趣的事情。”
“您说六十年前您是把它随身带着的，那后来呢？”林凌抓到了依特妮话里的细节。
“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我把这石头给弄丢了。”依特妮说，“不过格亚在伦敦的一家拍卖行上找到了它然后买了下来，最后带回到了这里。因为以我名义依托的物归原主，所以从资金到交付一路绿灯。”
“格亚有这么厉害？”吴络羽听呆了。
“虽然他是我的晚辈，但我可是很佩服他的，感觉他什么都敢做什么都做得到。”依特妮说起格亚时就像一个小女孩在介绍她的英雄，语气里满是崇拜。
原来是一位七十高寿的格亚迷妹，真是失敬。
吴络羽扭头望向林凌。
“别在这个时候看向我！”林凌炸毛了。
“对不起。”吴络羽光速道歉。
“现在戴上试试？”依特妮提议。
林凌伸手把项链递向吴络羽。
吴络羽空咽一下，望着林凌的手心好一阵，然后才接过了项链。他看到那碧绿剔透的水晶里泛着微微的蓝色光泽，像是大海，他看不到底。他赞同林凌的说法，是很漂亮。吴络羽怀着忐忑的心情，将它戴上脖子，就在那晶石刚刚垂在胸前之际，它迸发出亮蓝的强光。
吴络羽闭上眼，他感受到一股清流灌入到体内，那温暖像是在血管里流淌一样，传达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如同回归故土，如同重逢旧友，身体里某样东西找到了归宿。
“诅咒的印记？”林凌露出了警惕的神色。
吴络羽的额上浮现出难以解读的妖异字纹，像是毒蛇一样扭曲怪异的花纹以其为中心扩散开来，蔓延向他的全身，它们散发着紫色的淡淡光芒。但是没过多久，淡蓝的光像是填入水槽的清澈小流那样，把紫纹洗刷成洁净的海蓝。
“诅咒的能量在被抵消，这块石头并不能永久消除诅咒。”依特妮解释，“至少格亚是这样对我说。”
“格亚是怎么知道的？”林凌总感觉这家伙简直能算是无所不知。
“他没有告诉我，我也没有通过他的视角了解到什么。”看来依特妮也无能为力。
连灵魂绑在一块的人都能瞒过，格亚做的也太绝了。林凌越来越想不通究竟是什么样的秘密值得格亚如此费劲心机去隐藏了。
“不过正是因为它只能暂时抵消诅咒，所以从前的我就算随身带着后来弄丢以后诅咒依然生效了。”依特妮拿自己举了个例子。
“可是为什么这样一块用来对付诅咒的石头本身会带着诅咒呢？”林凌想不明白。
“在你们来这里之前，我已经思考这个问题几天几夜了。”依特妮说。
就在她们谈话的时候，吴络羽体表染上海蓝的纹路里忽然间又浮现出淡淡的紫色，那些毒液一般妖异光芒再次流淌回来，转瞬全身的纹路都被这抹紫色污染，他胸前的这块晶石光芒逐渐黯淡下去。
吴络羽身上的这些纹路就像沾了水的墨，也很快模糊消散。没过几分钟，一切变回了原样，仿佛无事发生。
“怎么回事？”林凌原以为事情都解决了，结果又被这突然的转折弄得措不及防。
“可能是放太久了，石头里的能量流失得厉害。”依特妮并不慌张，她平静地说。
“我感觉......我身体有什么东西在被抽走。我说不清。”好久不发言的吴络羽此时却睁开眼睛哆哆嗦嗦地说，“不是极息能量，而是一种别的什么东西。”
“他在给这块石头充能？”依特妮惊讶地说。
不用他们说，林凌也已经看见了。那块晶石碧色的外壳正散发着微弱的黄色光芒，而水晶中心不见底的海中金色火烛光焰摇曳。
四壁之间，金芒璀璨。
“格亚说的没错，你是特别的。”在磅礴金焰的照耀里，林凌失神地呢喃。
晶石里金色的光焰在缓缓地熄灭，但吴络羽能感觉到它还在贪婪地抽取能量。这条项链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产物，但它似乎天生就和他有某种联系，吴络羽说不出来，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吴络羽低头看着这条项链，心情复杂。格亚显然是早就知道吴络羽会被诅咒也知道吴络羽需要用到这条项链才将它买来的，他甚至也可能知道了吴络羽一定会与这块石头有关联从而产生反应。吴络羽不知道还有什么是格亚不知道的，做了这么多手的准备，那家伙似乎早就认定了自己一定会消失的未来。
“虽然有一点小插曲，但是我答应你们的事情也算办成了。”依特妮如释重负般叹了口气，“只不过在你们出发去拯救世界前，我还有几句话想和你们说。”
都已经听她说了这么多了，临走前再听几句当然也不会介意。
“嗯，您说吧。”林凌点头。
“千万不要放松警惕。如果你们已经决定替格亚擦屁股了，那你们最大的敌人绝不会是眼前的这场暴雨。我有一种预感，格亚是第一个消失的守护者，但他绝对不是最后一个。钥匙一代又一代地这样收集灵魂和能量，就像是想要达成什么目的，守护者可能根本就不是为了守护封印而存在的。”
依特妮的语气一转严肃，即使是在诉说自己命运时，她也没有像现在这样认真。
钥匙是为了收集能量而传递？守护者不是为了守护封印而存在？
林凌感觉自己这么多年来形成的固有观念在崩塌。
“我明白了。”林凌点头的动作有些僵硬，“谢谢您。”
“不用急着谢我。”依特妮轻声说，“这肯定不会是最后一次见面，我还在等着你把石头还回来给我一个解脱。”
吴络羽知道那是对他说的，这是一个约定。
“嗯，到时候我会回来的。”吴络羽做出了承诺。
消毒通道的铁门重重关上并锁住。
他们走了。
忽然这里又重新变得好安静。
“再见了。”扬声器里的声音渐渐微弱。
“格亚的朋友们。”
吴络羽和林凌原路往前回到了电梯门前，电梯门从未合上，红色的警报灯还在闪烁。就像约定的那样，萧晴曦仍站在电梯口如青松般立得笔直，投来目光的一对明眸炯炯有神，那副身姿似冰莲皎洁刺骨似雄鹰威仪凛然，让人难以靠近。
无论过了多久，说一直等着就是一直等着，萧晴曦对待职责严肃不二，吴络羽不禁心生敬畏。
“结束了，辛苦你。”林凌看都没有看她一眼，从她的面前走过时淡淡地说。
“分内之事。”萧晴曦看起来并不打算与林凌计较，只是低声回应。
电梯门关上，气氛又回到了之前的状态，只不过吴络羽已经习惯了不再表现得尴尬。电梯下楼的过程中表现得很正常，灯光也普通地开着。之前黑不溜秋的时候吴络羽什么也看不见，现在他终于可以看看这种气氛下林凌到底是什么样的表情了。
吴络羽尝试着微微扭头，他看见站在萧晴曦身后的林凌正紧紧盯着萧晴曦的后脑勺，眉头紧皱着可是微抿的嘴唇却在微微颤抖。又是他从未见过的表情，也是他读不懂的表情。现在的林凌那双眼睛里看起来就写满了故事，那是现在的吴络羽读不懂的故事。
林凌好像注意到了吴络羽的目光，她困惑地望了过来，吴络羽心虚地撇开视线。
“叮”。
电梯门在这个时候打开，萧晴曦走出电梯让出道。
“我的职责已经完成，请贵宾走好。”萧晴曦微躬，送客礼。
林凌放弃了对吴络羽的追问，一言不发地快步走开了。吴络羽和萧晴曦对了个眼，他慌慌张张地点点头，说了句“谢谢”就小跑着跟上了林凌。
“怎么了？”吴络羽总感觉林凌不太对劲，他跟在身后小声问。
“原本想问问她程景文和格亚之间的事情。”林凌没有放缓脚步，仍然走得飞快，“不过我觉得她应该明白她在做什么，程景文背叛了董事会她应该也知道，我还不想在明面上谈论这件事。”
“什么意思？”吴络羽懵了。
“意味着我们以后和她会是一边的。该死的林奕，我居然现在才想通。”林凌咬牙切齿。
如果和林奕有关联，那么依特妮的消息由林奕来透露就确实合理了，林奕与程景文有往来而且关系并不一般。只不过吴络羽现在才从林凌的对话里听出[order]内部弥漫着的火药味，他们不仅要对付敌人，还要对付身边的人。
似乎所有人都已经把目光着眼在解决危机以后的事情上了，只有吴络羽还在关注着危机本身。因为吴络羽参与进来的理由很简单，他只是为了格亚。依特妮有关于守护者的警告，林奕与董事会的对抗，毗奈耶和流亡者的威胁，仍在养精蓄锐的[world]，还有这个城市里那些蠢蠢欲动还在蛰伏的阴影们。一场更大的暴风雨正在酝酿，吴络羽意识到自己现在正站在风暴的中心。
停车场里，密而急的雨点声充斥耳边，空气阴冷，吴络羽不由地打了个哆嗦。
司机把车门打开，林凌回过头来看着吴络羽。
“上车吧。”她沉着冷静，眼神坚定，“该出发去[北之晶森]了。”
再去一次封印里，能做什么？吴络羽其实到现在都没有想通。
可是现在有一种使命感在从他身后推着他去做，答案就在那里。这种感觉他从未有过，可是他却在享受着这种感觉。吴络羽从没想过自己会喜欢上这种感觉，他以为自己不是这样的人，他曾以为这一切都与他无缘。
他是格亚口中的那种人吗？他会成为格亚口中的那种人吗？
吴络羽的眼中重新燃起了火光。
“出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