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络羽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的光芒，在苍茫的雾间无垠的海面上，那绽放着水光的寒针上缠绕着虚无幻缈的纷蓝光带。持针的人眼底画着淡淡的水色，那眼帘下的神里既有女人的柔和，又有杀手的冷漠。而他，恰恰又是自己那么熟悉的人。
林凌抛下了愣在原地的吴络羽，缓步踏上水面，一层薄冰在她的脚下铺开，她就行走在那上面。步伐轻且慢，再停住，她与格亚面对而立，不再有任何动作。可吴络羽感觉得到仿佛有一根紧绷着的弦，随时都会断掉。林凌不是不想再动，而是不能。格亚手中垂荡着珠液的针，他似乎都没有抓稳，只是捏在指间，但针尖却好像在把他眼里映出的目标紧紧锁住，只要有一丝分神，寒芒追至。
海风微拂，银镜里光影颤动。
等到吴络羽重新定神时，格亚消失了，水面上只留下荡开的波纹。
冰砾迸溅，寒光乍闪。冰棱棱身被纤细的针尖凿出了一个孔，裂纹在冰棱上蔓延。
林凌冷冷地盯住格亚的眼睛，但那双眼里只有水，其他的什么也没有。那致命的一刻，林凌把瞬间构造出来的冰棱横在了心脏前。
格亚轻点水面，又消失了，这一次他又回到了原点，他刚开始站着的位置，银白的海面上。他用柔和的眼神扫过针身，指尖在银色的表面滑过。像一个稚子，又像一位擅于编织的女子。那不是织衣的针，是杀人的针。吴络羽在针尾发现了用来穿线的孔，那是针眼。那么这样看来，它又是织衣的针了。
“原本觉得他不适合用针做武器，现在感觉他像是变了一个人。”吴络羽忍不住评价。
“当格亚拿出海针时，他就会沉浸在自我中，绝对的专注。”林凌撇去了手中崩碎的冰棱，随后淡淡地说，“能量体居然可以抽出格亚的专属信物，怪事，而且很不好对付。”
语气里没有任何慌张，也许感到奇怪是真的，但她大概压根就没觉得不好对付。
“躲远一点，别出来。”林凌轻声说。
话语间，她的眼帘微垂下来，寒色的光流淌在其中，冰晶成倍地显现在空气里。她似乎被包裹在了风雪里，冰蓝的长发上沾满了寒晶。林凌举起了手，像握住了一柄刃一样，死死钉住前方，格亚的方向。
格亚抚摸针身的动作停住了，他的视线也从银色的针上移开。他偏过头，苍白脸色的少年用无暇纯洁的蓝色瞳眸轻轻地点了一下他眼前的人。
他又一次消失了。
不同于上次，水面溅起一条痕迹，如同一道水寒的光刺了过来。
林凌手上什么也没有，只握着她想象中的刃，却迎了上去，携着满身的风雪。吴络羽在那一刻瞥见了她手心里滚动着的浓郁寒气，在她动身的那一刻。
金属的碰撞音震荡，明明林凌的手中没有任何铁质的刀或剑，可是却仍然爆发出了这样的声响。那是一柄长刀，刀身晶莹透明，乳白的气在刀的刃与背间翻涌滚动，那是寒气，甚至在与它相抵的针上留下了一层寒霜。和冰棱不一样，林凌似乎握住过这柄冰制的长刀无数次，这一次她又将这柄刀唤出，像是唤出故友。
格亚费了一点力才把针从被冰霜覆盖的刀刃上拨开，那根针差点被爬上的寒冰完全包裹，紧紧黏在了刀上。他带着警惕的目光退后几步，用手拂去针身上残留下的寒霜。
林凌垂下长刀，目光轻飘，寒气留下一道白色的弧痕。冰晶在她周身飞舞，她的眉宇间结满了霜冻，脸颊上附着淡淡的一层白。像是从雪国里走出来的妖精，致命的寒冷，却美丽优雅。吴络羽看不清那柄长刀是何时被制成的，却能清晰地感觉到它正散发着的危险气息，周围的温度因为它的到来骤降，好像一下就进入了寒冬。
和格亚拔出海针后一样，林凌的气势也完全变化了。吴络羽知道林凌在隐藏实力，她早该像现在认真起来，而不是等到事情恶化。吴络羽能感觉得到林凌没有恶意，但他不明白林凌这样做的用意何在。
林凌轻轻地向前迈了一步，裙下白皙修长的腿拨动海面，薄冰缓缓凝结，她黑色的裙摆上也覆上了淡淡的霜迹。水流在格亚的周围重新缠绕起来，他抚摸着长针，让银光在上面流转。
又陷入了僵持。
不过吴络羽能看得出来，格亚的进攻欲望比林凌强得多，林凌向前迈步，只不过是为了打乱格亚进攻的节奏。正如他想的那样，是格亚先动身了。他携着长针如鬼魅一样踩响如镜的水面，身后的水流甚至都追不上他的速度。
简单的直刺，最直接的攻击，针尖烁起寒光指在林凌眉间。
林凌只是轻轻地抬刀，慢慢的，下一刻，刀身却消失了，冰色和着寒气弥漫开，但吴络羽看不见林凌手中的刀。格亚的针被什么东西弹开了，刺击直接中止，针甚至从他的手中脱落了，飞到空中旋转着，划破了迷蒙的海雾。横在格亚眼前的，是从霜雾里逐渐显现出来的冰蓝长刃，白色的寒流正在刃面上涌动。格亚闪身退开，水流这时才从他的身后追来，绕开来从各个方向窜向站在冰晶风雪中的林凌。她没有地方可以躲避，水流已经如此逼近了。
可是林凌神色淡然，眸子里亮白色逐渐取代了冰蓝色，好像里面真的结上了一层冰。长发旋舞，冰色流荡，她像勾出月环那样轻柔地划刀，透明的刀绘出扇形的环弧，她身形的窈窕在那一刻发挥到极致，衣物贴在她的腰身，随着她的姿态。
吴络羽愣住了，因为女孩明丽的美。
冰结声清脆地响起，悦耳的音律消去之时，被刀刃触碰到的水流全部凝结在空中，莹白闪亮。
林凌轻甩刀身，俯下身。她的身形消隐，海面上留下点点波纹，浮冰随之追上铺出一条细长的道路。被冻结的水流在这一刻全部碎裂，崩解成晶粒散落在半空中，粼粼闪光。
林凌终于主动出击了，在散落的晶粒里，她冲向了格亚，整片海岸都在她抬起步伐后掀起冰浪，寒霜从浪潮下浮过。而格亚的针，却还在空中没有掉落下来。这是决胜之际，吴络羽几乎以为这就是终结了。冰刃卷携着寒冷刺破了空气，晶粒在刃身弹跳，刀尖指着格亚的额心，闪着寒芒。
突然有银光从上方刺落，水花溅洒在空中。林凌被生生震退了，脚下的浮冰承受不住压力破裂开来，她踉跄着退了好几步才在薄冰上站稳。诅咒让吴络羽的[瞬思]失去了效用，他还没有看清发生了什么，那根被打飞的针就又回到了格亚的手中。可当吴络羽注意到针尾的眼里串着的一条极细小的水流时，他才明白那就是牵引针回到格亚手中的线，格亚用水流代替了线！
格亚的脚尖猛点水面，他的反攻很快到来，一米长的针在他的手中灵巧地转动，寒光流闪，吴络羽能看到有水珠从针的表面产生又洒出，水花在针的每一次运动里溅舞，针尾串着的水线流淌着荧光缠绕在格亚的右肩。
挥洒，旋转，针尖指向面前的女孩。
林凌这时才刚刚从巨大的反冲力中站稳，抬头就看见刺来的长针。这本该是无法避开的攻击，可被针刺破的却只是林凌的残影，银针在雪粒中穿行，什么也没有碰到，只带走了淡淡的一层霜。
冰蓝的刀弧从上至下，截在了针身上。冰刃顺着针的方向，抵住了针身一路前滑并上抬，这柄针又一次从格亚手中被击落。林凌此时俯身在格亚的胸膛前，手中的刀刃将格亚的长针弹飞。她在水面上急刹，冰层顺着脚尖蔓延开来，溅起的水花化作霜霰落入水中。林凌反手抓刀，顺势将刃斜劈向格亚。吴络羽看得出来林凌的这一记劈斩并不是指望能伤到格亚，因为飞在半空翻转不停的针尾还串着水线。银色的光闪灭，空气被针刺破，如他所料想的那样，针以疾速被拉扯回来，横截在冰刃与格亚之间。
碰撞音，震颤，可是格亚却消失了，水面上他原本站立的位置现在只有一波水纹。冰寒的眼神，还有扑面而来的杀机，林凌在那一刹感受到了这些，她看见格亚又站回到了最初的位置。
空中弥漫着的雾气在降低的温度里逐渐消散，云后浓郁夜色里点缀着微小的星辉，巨大的月轮垂临于海平面，雪渍苍茫漫天飘扬，银镜上流着一串月华。
格亚站在那如镜的水上，纤瘦的身影融在月里，他苍白的脸色被月华照亮，映衬着清冷的光。他右手捏在针尾，左手抚在针身，针横斜在他面前，有水珠在针上滚动。水珠在微弱的月光里晶莹闪闪，缓缓地，在倾斜的针上自然滚下，至针尖，停顿，凝聚，然后坠落。下一刻，针消失不见了，还在半空的水滴被什么东西弹飞了出去。
吴络羽听到了子弹被射出后撕破空气的声音，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林凌的行动快得肉眼无法捕捉，破空声还未响起她就已经侧身避闪了，但是冰蓝色的长发却漫散开来，一缕发丝被击落在空中。林凌抚住她妖媚的冰色长发在冰面上站稳，只是外侧的一丝头发，并不影响美观，可她还是露出了心疼的表情。
这也太扯了，吴络羽都看呆了。格亚能把水滴当作子弹一样射出，而林凌却能靠反应把子弹躲开。
格亚把针斜垂了下来，针尖划在海面上，他海蓝的瞳眸里闪着冷冷的光盯着林凌不放。林凌也垂下刀刃，冰雪呼啸着落下，在冰刃外围旋舞，寒气在刃面上翻滚，脚下的冰层随着刀尖的靠近一点点地又蔓延出去。刚刚那一发是试探，这团能量遵循着本能在战斗，他仍然在打量对手的力量。势均力敌的对峙，没有攻守之分，此刻双方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互相寻找着发起进攻的机会。
只是眨眼的片刻，在吴络羽的视野里，已经没有人了，原本平静的水面上残留着波纹。
冰雪与水流在中间的位置轰然绽开，空气中爆炸出一朵朵的冰莲，它们在水雾中旋转飘荡，静静地落在海面上，像小船一样，缓缓地游。
两个人充满极息能量的对撞，就像是在碰撞点展开了一面冰与水的高墙，将两侧的能量都分隔开来。针与刃相碰，声音清脆悦耳。林凌和格亚的脸在这一瞬贴得很近，白色璃冰一样的瞳眸，对视湛蓝大海一样的双目。
格亚抽针了，两人的距离短暂地分开，针上的水花溅起在林凌的面前，迅速在冰雪与寒气之中被冻结成碎晶。他们再次对碰，又一次强烈的碰撞，林凌踩着冰面迅速地铺开又被格亚掀起的浪潮拍碎，冰雪与水流再次在那一点铺展成面，寒风与水雾交缠。
吴络羽躲在晶丛后面，用手挡着不断刮来的夹杂着冰霰和水花的风，整片海面都在冲击中荡开层层波浪。
水流顺着针身缠绕上来，印着冰色的刀尖只是微微点动，这串水流就已经在寒气之中结成棱条，然后碎裂在针尖与刀刃的碰击中。林凌用冰压制了格亚的优势，他无法在对刀的间隙里利用水流攻击到林凌。林凌挥刀快速地打击针身，让格亚处于冲击的制约下，她抵在针上的刀刃下滑，顺着针身往下绕一圈，刀尖刺向了格亚的胸膛。
“林凌，之前的那种泡泡！”吴络羽隔着老远惊呼起来。
林凌瞥了一眼四周，在不知不觉间她已经被浮游在空气中的水泡给包围了，那些淡蓝的泡泡里流淌着水花。可这女孩没有任何慌乱，她结冰的瞳里亮白的光闪灭。寒气汹涌地翻滚，吴络羽感觉得到自己鸡皮疙瘩爬遍了手臂，他因为冷而在止不住地发抖。就像一个尘封已久的冰窖在面前忽然被打开，乳白色的气将林凌缠绕，她的气势又一次改变了。
披散的长发如瓣朵一样旋开，冰霜与月华共舞。
吴络羽看到林凌在流光里起舞，寒刃轻柔地点到每个水泡，她旋转得那样美丽，修长的双腿踏在起伏的银浪间，覆着白霜的黑色裙摆扬起。就像稚子在用芦苇拨动河面，她舞起冰刃来那么轻盈那么难以捕捉，似乎在跳一支冰雪中的绝美之舞，亮白与冰蓝掺杂在一起绽放在瞳眸间，灿烂夺目。她的刀越来越轻越来越快，身姿优雅宛如舞者。当她垂下刀刃时，漫天都是爆开的透明冰花，冰霰与晶粒在花朵间穿行，纷纷散落。她面对着这铺展在空中用冰与水构成的画卷，神情冰寒。
女孩把所有的水泡都冻结成冰，雕琢成花，用不到两秒的时间。花朵连结在一起，像是冰色的枝条。那一瞬，吴络羽看不清她到底做了什么，只觉得她在风雪里跳了一支舞。
冰的画卷轰然碎裂，刺穿它的，是格亚的长针。
林凌旋舞迎上，轻柔的刀法逼迫着格亚与她共舞。冰刃和长针无数次对撞，格亚连连后退。
动作越来越流畅，林凌似乎越来越熟悉她手中那把美丽却致命的透明长刃，每一次出手都精准地刺向格亚的要害和盲区，格亚的抵挡大都仓促而勉强。林凌的瞳里璃白的冰层浮现丝丝裂纹，微弱的蓝光溢出来，像是白色海面上泛起的蓝色星点。似乎又会有什么变化正在她的身体上发生，她瞳里的光幻得醉人。林凌神色轻柔，说不上冷漠却也算不上温和，挥刀时似乎是看着刀尖，但又好像在瞥向远方。长发在冰晶间扬起又落下，光色流荡。
太厉害了，林凌的一招一式都将人体能完成的动作发挥到了极致，这是吴络羽躲在晶丛里远远观望这场战斗后脑海里唯一的想法。可看着林凌继续挥舞着冰刃的身影，吴络羽总觉得仍然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他总觉得林凌仍在下意识地约束着自己。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也许是在见到那个一瞬动身宛如鬼魅眼中带着残月光环将格亚全身冻结的林凌之后。
泡泡、水流，格亚的进攻在林凌周身的低温之下毫无施展之力，它们还未靠近林凌就已经被冻结成冰枝雪莲，晶莹明晃，随后在女孩的下一次舞动里破碎。破风的呼啸时常响起，格亚也在找空隙把如同子弹的水滴弹射出去，然而每一次都会撞在冰蓝的刃尖上，转瞬就化作了晶粒，炸绽开来。
吴络羽忍不住又哆嗦了一阵，他感受到了气温的再次骤降。刀刃挥落时空气里似乎有什么白色的絮状物浮现，吴络羽睁大眼远远望去，等到看清时他惊呆了。那是冰，在刀刃的周围，空气凝结成冰。长刀切开了透明的冰絮，继续挥舞，而空气中的冰又很快地释散开来。
这样下去格亚迟早不会是林凌的对手，他如果再不把那所谓能控制海洋掀起巨浪的本事使出来，林凌随时都有可能把冰刃送进他的身体里。可那团能量构成的格亚却仍然没有退缩之意，他转动长针继续迎接林凌挥落的刀刃，眼瞳底熄灭已久的光点似乎正在重新被点燃。
林凌好像感受到了什么，脸上的轻柔自在瞬间消失了，她收回了挥出去的长刃，提起裙摆脚尖点在水波之上随后向后轻跃，在冰面上划出了一段距离才停下。她皱起眉远远地望着站立不动的格亚，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吴络羽，再躲远一点，越远越好。”林凌冷冷地说。
发生了什么？格亚的身上有什么变化吗？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吴络羽越来越觉得这团能量体并不只是对格亚的模仿或复制，他似乎一直在从周围从这个封印中汲取能量，可那些能量都曾是来自格亚的能量，这团能量的浓缩也即将变得与格亚本身越来越接近。
那么逼近真人的能量体诞生于此的原因和目的究竟为何？是自然产生的？或是某个人创造的？创造出来又是要用来做什么？
可没有那么多时间轮得到吴络羽继续怀疑与猜测了，猛烈的能量带着浪潮拍打上岸，吴络羽能感受得到那些飞溅起来的水花里满溢的活力。他抬起头，云层已经将星河完全遮掩，银色的雨开始一点一滴地落下，起伏的海面阴沉着海底却隐约泛着蓝色的荧光。月轮半没于浪下，雪幕在水色里模糊不清，格亚就站在那里站在海平面的尽头站在这苍茫大雨之中，昏暗里炽烈的光点仍然在瞳底燃烧，两抹幽蓝遥远地晃曳。
这一次没有人打断，能量完全积蓄完毕，格亚的真实姿态被真正地展现出来。
“还是没能阻止他觉醒啊。”林凌低声自语。
林凌往前踏了一步，她并不打算退缩，即使是面对现在的格亚。吴络羽哑然，不是因为林凌的勇气，而是因为这个女孩身上此时溢涌而出的磅礴能量。
与格亚相应的，她的眼瞳深处光点同样炽烈，那似乎就是极息之灵体内能量正在沸腾的证明。比起之前的轻柔慢缓，现在林凌的能量表现得更加狂烈暴躁，她踩在水面上不再铺出细细的薄冰转而暴起狰狞的冰刺，环绕在她身边不再是飘扬飞舞的雪粒而是锐利如刃的冰锥。冰刀的刀柄结起崎岖多刺的巨大冰层把林凌握刀的手都完全覆盖在其中，她的整条右臂都与这柄长刀融为了一体，冰刀的刀身也不再平整，暴戾的能量将那些冰刺涂抹在了冰刃的每一个角落。厚重的霜冻一层又一层地爬到林凌的身上和脸庞上，如盔甲如面罩，卸去了优雅和舞姿，此刻的林凌狞猛宛如夺人性命的恶鬼。
冰絮在空中各个角落里浮现，温度急剧下降到冰点，落下的雨珠纷纷被冻结，吴络羽隐约间瞥见林凌的身旁有空气被撕裂出缝隙，深蓝的光抑制不住地从那里面泄漏出来。
林凌的气势再一次变化了，格亚力量的进一步强化又让她卸下了一层伪装，她也进一步展现了真正的实力。吴络羽意识到这个女孩的实力就像是一个黑洞，他永远也无法窥见黑洞的最深处。
可是这个黑洞与守护者相较又如何？吴络羽不知道，他能做的只有远远地望着。
长针斜垂，水珠滚落，格亚准备动身了。
他抽针的那一刻整片大海都随之而起，水潮遮天蔽日掀起了天帘，吴络羽仰头望不见顶。就像把一整池的水都倾倒过来泼向你的头顶那样，可这并不是一般的池子，而是涵盖了整个极息世界北部的浩瀚汪洋。
吞云没日，视线所及之处只剩下银潮。
林凌默默地望着眼前铺天盖地之势，手中长刃低垂不动。可只是眨眼的功夫，那女孩已经不在原地。冰刺沿着海面一路爆炸般窜起，林凌几近消隐的身形流舞于群起的冰刺间，冰蓝长刃所略之处空气撕出裂口蓝光乍现，她就那样纵身跃进了滔天巨浪之中。仿佛有一柄巨刃自上而下地劈落，浪潮被一下分成两半，冰霜随着裂口向两侧蔓延开。不讲究任何技巧和刀法，只是劈砍，极致的暴力，分山开海，林凌这一刀硬生生地把这片大海按回了池中。
耳边的风声都被带走了，冰霜与水花都停留在空中。
下一刻，吴络羽被巨大的冲击力掀翻在地，几乎看不见的细小冰刺刮伤了他裸露在外的肌肤，岸边金色的水晶转瞬间崩解碎裂。吴络羽失去了躲藏的地方，他只能退到更远的祭坛附近。当吴络羽把视线重新放到战场中心的时候，漫天的幽蓝水镜与数不清的深蓝裂隙交相辉映，海平面因为空间的扭曲凹陷了，雨水落不到他们领域重叠的地方，密密麻麻的水滴浮在空气里，他们头顶正上方云层被拉扯得几乎变形，那对男女的瞳眸里月轮皎洁。
这是独属于林凌和格亚的战斗，他没有插手的机会。
可是这样超规格的力量碰撞仅仅维持了片刻，满天的水镜失去了能量的支撑一下子全部破碎化作水幕落回海中，格亚就像一个发条转到尽头的人偶猛地瘫软下来半跪在海面上。
林凌发现格亚身上发生的变化，她撤去了所有空间裂隙，寒霜与冰雪逐渐消失在风里。女孩手中的冰刀碎裂，厚重的寒冰铠甲正在从她的身上崩解剥落，眼瞳里的冰蓝微光开始闪烁不定。气温回暖雨水重新滴落下来，淅淅沥沥地砸在微波起伏的水面。
好安静，除却了雨水声和风声以外，什么也听不见。
所谓的“觉醒”唤起了格亚无与伦比的可以匹配得上守护者身份的力量，可是转眼间这股力量就烟消云散了。
吴络羽心里那股隐隐的不安感变得越来越强烈，他一想起那拔地而起的庞然巨物和与他相对而视的幽暗窟窿就浑身起皮疙瘩直起。能量在这团形似格亚的能量体中聚集又消失，聚集的是来自封印的能量，那么消失去了哪里呢？吴络羽不敢轻易肯定他脑海里的那个猜想，毕竟证据仍然不足，可如果一旦成真那反而更让吴络羽感到毛骨悚然。
那团能量体这时表现得痛苦起来，他双手抱住了脑袋，眉头紧皱面孔狰狞。可是一团能量怎么会感觉得到疼痛？又怎么会露出如此痛苦的表情？连林凌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远远地站定观望着。
“好冷......好黑......”低沉含糊不清的嘟囔。
林凌和吴络羽都怔住了。他们没有听错，虽然模糊虽然微弱，但那确确实实是从格亚口中发出的声音。一团能量体在他们的眼前痛苦地挣扎着，并发出了低声的悲鸣，这本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林凌转过头来望向吴络羽，吴络羽也望向林凌，两人面面相觑，他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好冷，好黑！”这一次，悲鸣声变得骇人，却也变得清晰。
格亚在林凌和吴络羽诧异的目光里缓缓直起身，重新睁开了碧蓝的双眸。
“这里是......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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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挨了苏滢那结结实实的一巴掌以后，吴络羽早已在心里对自己否决过再一次与格亚相遇的可能，可他万万没想到这反而变成了现实。失去了强大力量的能量体像是真实存在的人类那样嚎哭悲鸣，最后甚至站起身说出了完整的一句话。
“这里是哪里？”他问。
林凌和吴络羽做不出回答，因为他们受到了巨大的震撼，此刻正傻傻地愣在原地。可格亚并不在乎这两个呆若木鸡的人，他环视了一圈，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那女人居然留下了这么大的漏洞，这可就在意料之外了呀。”
林凌无意识地往前迈了一步，抬起的手臂悬在空中微微颤抖，她张口又闭口反反复复地犹豫着。
“真的......是你吗，格亚？”她晃晃颤颤地迟疑且不确定地问。
格亚收回了四处乱窜的目光，望向了面前的林凌，他们隔着大片的银色之海对视着。不再是冰冷无情，流淌着清泉的眼神如水一样温柔，那才是格亚该有的眼神，是那个他们熟悉的格亚。
“是我，我在这里。”他低声说。
格亚，真的是格亚！这次没有错了，他们真的找到了格亚！
吴络羽感觉得到自己的心脏都快要停止跳动，有什么滚烫的东西涌上眼眶视线模糊起来，他哽咽着说不上话，双脚控制不住地跨出步子，他狂奔向海岸。什么也管不上了，就像是做梦一样，他找寻已久的友人如今就在眼前，他还能顾得上什么？
“别过来！”厉声呵斥。
仿佛当头一棒，吴络羽懵了，脚步被绊住，他差点摔倒。吴络羽不可思议地抬头望向说出这句话的格亚，眼神里满是困惑。
“我能挣脱束缚与你们对话只不过是暂时的，在那之后会发生什么你们或许应该也能猜到了。”格亚挠头笑嘻嘻地说，“虽说我也很想和你来个久违的拥抱纪念一下，但是这确实有点危险。”
“格亚，格亚，格亚......”林凌涨红了脸，她不断地呼唤着那个名字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林凌你先冷静一下啦。”格亚一下慌了赶忙安慰。
“不，我很冷静。”林凌憋住眼泪摇了摇头，“我还没哭着向你抱怨呢。”
格亚开口想说什么，但又很快咽了回去。
“对不起。”最后，他还是向林凌道了歉。
林凌愣了一下，她盯着格亚抽抽鼻子，“说对不起是希望我原谅你吗？”
“我除了对不起以外什么也给不了你。”格亚微微低头。
“你以为我想听的是道歉吗？”
“有点羞人，我说不出口。”
“哼，傻瓜。”林凌破涕而笑。
格亚只是微笑，不说话。
“格亚，我......”吴络羽刚开口就顿住了，他还没想清楚接下来要说什么。
明明有好多话想要说给格亚听，有好多问题想要问格亚，但出了脑海到了嘴边却什么也剩不下，他感觉自己大脑一片空白，嘴皮重的抬不起来，身体也不受控制。想说说不出来，吴络羽着急地眼泪直打滚。
“你知道你现在就像个憋尿的宝宝吗？”格亚突然吐槽。
林凌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奇迹的重逢，吴络羽还以为格亚会老实些，结果还是老样子一点没变。
“你丫的把我的感动还给我。”吴络羽咬牙切齿气急败坏。
“别紧张啊，整得你要和我表白似的。”格亚哈哈大笑，“有什么话就好好说出来呗。”
吴络羽顿了顿，被格亚这样呛了一下，他嗓子里卡着的东西好像突然就消失了，他感觉自己又可以正常说话了。首先当然就是那些早就藏在他心底的问题，他很早以前就一直想找格亚问清楚。
“为什么都不告诉我们？你早就知道自己会消失，为什么不早点和我们说？”吴络羽走到海岸边提高嗓音问。
林凌朝吴络羽点点头，这也是她的困惑之一，吴络羽替她先问了。格亚叹口气，看起来他并不是特别想回答。
“因为这就是我期望的结果，我不会让你们的介入来改变它。”格亚的声调低沉了下去，“你们肯定有很多疑问，但我没办法把一切都告诉你们。”
格亚所期望的结果？也就是说格亚是在可以救活自己的情况下故意诱导出了这个结局？可说到底格亚又是怎么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的？什么叫没办法把一切都告诉他们？是什么事情就算死了以后也不愿透露？
吴络羽无法理解格亚此刻正在思考什么规划什么，但只是看着那双湛蓝的平静眼眸宛如大海深不见底，吴络羽不得不相信格亚所说的一切。
“那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吗？”可吴络羽不死心，他总想摸清一些格亚的心思，“现在我站在这里，与你见面。你看看现在的我，这就是你期望的结果吗？”
平静的生活被打破，卷入极息之灵间的争端，被莫名其妙的家伙下了[诅咒]，自从格亚消失以后吴络羽就没遇见过几件好事。甚至他现在被迫进入[北之晶森]也是拜格亚留下的禁制所赐，这一系列事件以后吴络羽始终弄不懂格亚用意为何。
“最后你还是来到了极息世界，如果可以的话我本不希望如此，但那只是从朋友的角度出发。”格亚苦笑着说，“说我自私也好说我不顾你的感受也好，我期望你能救救这两个即将崩溃的世界。”
“怎么突然就扯到拯救世界上去了？”林凌一脸茫然，“这又跟吴络羽有什么关系？”
吴络羽自己同样也是一脸茫然。
“从你的角度，你认为极息之灵是什么？”格亚问。
极息之灵是什么？自从林凌揭开真相的那个夜晚以来，吴络羽就一直在思考着这个问题。
极息之灵看似与常人无异，实际上却有着与常人完全不同的身体构造与灵魂。极息之灵能进入极息世界，然而常人却无法进入，据说极息世界是极息之灵的故乡，那么极息之灵其实就是入侵现实世界的外来者，在现世游荡的孤魂。
然而，对吴络羽来说，极息之灵又是什么呢？
吴络羽亲眼看见自己城市里的人们因为暴雨而慌张地逃离，他们被迫抛下常态的生活。封印泄露的能量几乎就要把全球的陆地都淹没，无数的人失去性命，无数的人流离失所，现实世界正在遭受极息能量的摧残，这个脆弱的世界在外来力量的作用下不堪一击。
“极息之灵是怪物。”吴络羽低声说，“我总觉得我们这些异类迟早会把地球毁了。”
“嗯，有点偏差，但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格亚点头。
林凌怔住了，她现在才知道吴络羽对极息之灵的看法，而更让她吃惊的是格亚居然表达了赞同。这意味着什么？如果仔细思考一下的话，原来格亚的目的比她想象的可怕得多。
“格亚，你想要消灭所有的极息之灵？”林凌紧皱眉头。
“不，不用做出那么可怕的表情，我可没说要杀死谁。”格亚笑了笑，他伸手示意林凌冷静，“我想要消灭不是极息之灵，我想要消灭的是极息本身。”
“极息本身？”林凌没听懂。
极息是一个概念是一种能量的转换方式，而极息之灵才是释放极息的载体，没有极息之灵谈何极息？
“为此才需要吴络羽，[瞬思]不可缺少，他就是关键。”格亚转而把视线落在了吴络羽身上，“只有你，这是只有你才能做到的事。”
消灭极息？拯救世界？[瞬思]是关键？只有他才能做到？
吴络羽不理解，他听不懂格亚在说什么。更何况他本就不想承受这些，他只想回到原本风平浪静的生活里，可是他越是想要逃避，这些是是非非反而却逼得越紧。他一直想要找到格亚不论是死是活，现在目的已经达成，他原本应该放下一切，可是格亚却向他提出了请求。
“我能拒绝吗？”吴络羽苦笑着问。
“哈哈哈，我当然知道你会是这个态度。”一切都在格亚的预料之中，他被逗得哈哈大笑，“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实际上又如何呢？”
吴络羽不说话，他还是苦笑。
他是那种会放弃自己的利益去帮助别人的人吗？他是那种会为了别人去牺牲自己的人吗？他是那种会站在最前头沐浴在万众目光下的人吗？吴络羽不知道，他从未想到要把这些形象和自己联系到一起，他从来就不想站在显眼的地方他从来都是那个躲在阴影中的家伙。可是却有个人蹦出来指着他的鼻子告诉他，你的内心其实渴望当一个英雄，你本质其实并不是一个低调的人，你只是闷骚而已！
这个人就是格亚。
是的，他害怕自己变得和身边那一张张重复的面孔一样，他害怕自己陷入泥沼中再也不能自拔，他渴望冲破泥泞飞往蓝天。这才是他内心真实的想法，格亚只是发现了这一点，然后指明了出来。
可即便如此他就应该去承受这一切吗？
吴络羽略微低头，“我没法现在给你答案。”他声音有些许微弱。
林凌侧身斜望着吴络羽，没有多说什么。
“看你怎么选。”格亚微笑。
一直都是这样，格亚永远都是这样，到了这种时候他从来不会逼迫你做什么。
“就这些？你就不能把话说得更明白吗？比如你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埃克斯特是怎么解开封印之类的。”林凌挺直腰朝格亚看去，“你明明什么都知道却什么也不说，整天神神秘秘难道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既然都知道我有难处那就不要逼我就范了吧。”格亚咧嘴笑，“毕竟有些东西说出来就不灵验了。”
“真是个混球，我后悔没多揍你几顿。”林凌无奈地叹息。
格亚不想把事情全部交代出来，他是故意这么做的。林凌也知道格亚的心思，她一开始就没打算追问到底，她相信格亚。只有吴络羽还对格亚所说的那些话耿耿于怀，他提不起劲，始终低着头。
“吴络羽，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再听我几句话吧。”格亚突然又说。
吴络羽下意识地抬起头，他看见了格亚脸上释怀的神情，就像是在感谢他能愿意听一样。
“我很感谢你，是你教会了我应该成为什么样的人，你曾是我的目标，能成为你的朋友我很幸运。我注定要离开，可这不是你人生的结束，接下来你还会认识很多很多的人，我不是你唯一的朋友，你应该朝前看。”
“永别了，我最好的朋友。”
微笑，轻声细语，苦涩的海风。
不知怎么的，吴络羽感觉格亚并不单单是在向他一个人告别，那种沉重感就宛如被束缚了数年以后终于被解放般，格亚终于卸下了所有的重负。
仿佛又回到了四年前那个傍晚的教室里，他坐在座位上格亚就站在他面前，夕阳穿过窗户洒进来，破旧的怀表躺在桌上，他们正朝窗外看，云霞绚烂。那时的他还从未想到会和格亚分开，从未想到今天眼前的一切。
平静的海面掀起了层层波澜，如墨的云厚厚重重地压了下来。
锐利的深蓝色水晶从格亚的鼻梁里穿刺而出，细嫩白皙的面孔被撕裂得血肉模糊，鲜红的血滴落到海面上转瞬间就归为无色溶于水中。这骇人的变化还没有结束，越来越多的水晶穿透了格亚的皮肤，他转眼间就没了人型，密密麻麻的水晶丛上鲜血淋漓。遍布格亚全身的水晶止不住地疯狂生长，吴络羽和林凌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不断冒出的晶体越垒越大越积越高，庞然巨影遮住了云天，忽然释放出的浓郁能量几乎以此为中心掀起了风暴。
闷热缺氧，空气高度潮湿，吴络羽感觉到胸口都要缩成一团，呼吸不自觉地变得剧烈起来，他顶着迎面的一阵又一阵湿风抬头望去，那怪物正屹立于云雨海浪之中俯视着渺小的他们。蜿蜒的鹿角顶在头颅两侧，粗壮的熊掌没入海中支撑身体，后半身却宛如狮虎，粗壮的晶体尾巴外形熟悉，整个躯体畸形怪异地结合在一起，水晶把这些代表着森林的形状塑造拼接最终创造出了这样独一无二的存在。
吴络羽明白现在并不是伤感的时候，他们来到这里是为了终结这一切的。
“这些能量里全是水汽！”吴络羽顶着风朝林凌喊，“把封印里的能量释放到我们世界的就是这个怪物吗？”
林凌把在风里飞扬的长发束在一起抓在手里别在脑后。“不对！”她也大声喊不让声音被风吞没。
“那是怎样？”吴络羽感觉每扯着嗓子喊一句都费劲力气。
“你再仔细看看！”林凌回过头，她皱着眉神情严肃，“这个怪物就是封印本身！”
吴络羽猛然醒悟，[瞬思]没有骗他，只不过他自己还没有意识到。封印有着复制格亚经络而得来的回路，储存在封印中的能量都是从格亚那里日积月累一点点吸收过去的，封印本质上就是一个由水晶和石头筑造的没有生命和意识的极息之灵，用着从守护者那里吸收来的能量维持两个世界间的距离。可是现在这种平衡被打破了，这个怪物正不受控制地宣泄着体内足以淹没世界的庞大能量，自从格亚消失以来它一直都在做着这样的事情。
现在再怎么分析起因都来不及了，吴络羽想要找到的是解决办法。用来净化诅咒的晶石即将充能完毕，现在正是要集中精神重新完全打开[瞬思]的时候，吴络羽感受着那股熟悉的能量在身体里重新奔涌，他再一次睁开眼睛，银色丝带缠绕飘舞勾勒出繁复的绘卷。能量的流向在此刻吴络羽的眼中无比清晰，巨大的信息量进入脑海也不会再感到头疼，[瞬思]在精神高度集中的情况下飞速地处理着每一缕能量的来源与去向。
能力忽然的精进并没有让吴络羽感到太多的惊喜，因为他借此而得到的信息更令人毛骨悚然，他得告诉林凌。
“这怪物体内根本没存能量！”
林凌不明白吴络羽为什么面目狰狞地朝这里大吼。
“所有能量都是从极息圣殿的方向传输过来的！封印里一点能量都没有！”吴络羽又喊。
林凌这下听清楚了，但是她能明显感觉到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碎裂了，她知道那是她的常识是她一直以来坚信着的世界观。
从守护者那里吸收走的能量从来都没有长久地储存在封印中，封印不过是个中转站，而现在中转站出现故障了，所以能量才开始外泄出去。依特妮的疑虑是对的，守护者大概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守护封印而存在，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正操纵着这些守护者的命运从他们的身体里汲取能量然后再集中起来。
不过这也给了他们解决眼前危机最直接的答案，那就是打败这个怪物。作为中转站的封印消失了，这场带着水汽的能量风暴自然就会消散。林凌不知道吴络羽有没有做好心理准备，这种境况下就算是毫无胜算那也只能殊死一搏，他们对封印外等待着的人来说是唯一的希望。
可当林凌刚要扭头想对吴络羽说什么的时候，这位少年已经顶着风暴站在了她的身边。
“帮我争取一点时间，我发现了一些东西。”
贴的很近，吴络羽不需要大声喊叫也能让林凌听到。
发现？发现了什么？还没等林凌答应，吴络羽就已经消失在了紊乱的气流里。
怪物似乎注意到了脚底边爬虫般大小的东西有了动静，空洞洞的视线缓缓落了下来，无数条高压水流从海面蹿升上去。林凌抬起头，雨水拍打着脸颊，她仰望着耸入云端的巨物，那双幽深的眼孔正注视着这里。
“好啊，我信你一次。”她低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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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流混在雨点中密集地坠落，岸上岩面和岸边晶石就好像正在被一个个石子大小的陨星凿穿，海面上的一层薄冰早已破碎断裂漂浮着。比起人形态的精准和刁钻，化作野兽的封印使用起格亚的极息来手段更加粗暴，它不断地追求着更多的数量和更大的力量，尝试用不断交织的扫荡网将猎物穿射成筛子。
林凌在这样高压的进攻下仍没有被打乱阵脚，冰霜伴随着她，她就踏在那一条条水流的尾巴尖上，直到下一串水流将落脚点击碎。林凌的视线无暇在躲避攻击的间隙去寻找吴络羽的身影，但她知道自己得一直拖延到吴络羽跳出来说停为止。
短暂地歇息，悬浮在空中的水流已经剩下寥寥几条，又有更多的水流从海面上升起。下一轮攻击很快就要到来，林凌四处张望，可周围的风暴里到处都是极息能量，仅凭肉眼和她半吊子的感知仍是无法找到吴络羽的踪影。
水流撕裂风声咻咻射落，林凌已经做好了躲避的准备。可她分心太多反而忽视了一件事，那就是这个野兽并不是摆设。
林凌刚刚将一条斜射下来的水流冻结立足，抬头就看见眼前的庞然阴影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被掀起的滔天巨浪，遮蔽了整片视野的黯然巨掌已经落到了头顶。
躯体的庞大并不意味着笨重，狮虎般的后腿给予了怪物无与伦比的弹跳爆发力！
女孩的目光里只剩下不断逼近的掌心，风声从耳边窜过，长发在肩边身后疯狂飘摆。
“真是没办法。”她轻声叹息。
巨大的暗影没有再继续往林凌头顶落下，林凌也没展现出丝毫的慌张，她轻挥臂膀转过身去，轻轻地抬起脚尖落在了看不见的台阶上。咫尺之差，微秒之隙，这一刻，怪物重重地摔落下来砸在了林凌的身后，这一摔地动山摇好像整个地壳都抖了一抖。从海底掀起的浪紧接着拍打到岸边，海水冲刷着晶石的森林，冲刷着倒在岸边的怪物。
之前一直消失在风里的吴络羽此刻终于现出身，他停滞在空中，呆愣愣地看着远处几根楼房般高的冰锥将怪物的四肢和脖颈穿刺钉死在岸边，他还没太理解刚刚发生了什么，不过他早该想到林凌并不是不可能做到这样的事，让林凌争取时间倒不如直接让她动手。
纤纤玉手捋顺如瀑长发，雪花散落在空中，林凌漫步在冰晶聚成的透明台阶之上，直到站在了与吴络羽相同的高度，她回过身来，裙摆洒落晶粒舞出圆弧。
“你究竟发现了什么？”林凌并不在乎吴络羽惊异的目光。
“呃，那个......”吴络羽一时间语无伦次。
怪物并不是就此被封死了行动，扎穿了肢体的冰锥在晃动甚至已经浮现出裂纹，那鹿头口中传出来的咆哮声响彻云霄。
还没等吴络羽组织起语言，冰锥碎裂的声音清脆，怪物已经挣脱了束缚，熊掌重新支撑起了整个身体。林凌微微眯起眼，她注意到怪物刚刚被刺穿的部位水晶正在重新生长而出。恐怕就像从人形能够凭空生出如此庞大的怪物，只要能量不断，这个水晶构成的躯体就会不断地再生不断地复原。
几束水流向空中窜射，吴络羽身形消隐，林凌弯起腰肢完美空翻坠落下去。寒霜在林凌的手心里汇聚，她在下落的时候又将一根巨大的冰锥抛了出去。这一发直接折断了怪物的后腿关节，水晶的断裂口如锯齿般参差不齐。怪物失去了平衡，半个身子重重地瘫倒在海岸中，怪物的后肢浸没在银色的水面之下。林凌稳稳地落在了海面上，她的脚底一层薄冰迅速铺开。
再生仍未停止，怪物很快就再次爬了起来，又一轮水流浮在半空中。林凌也并没有打算停止火力，怪物头顶数不清的深蓝色裂隙撕开空气浮现出来，更粗壮更巨大的冰锥从缝隙里露出尖刺。
“右边大腿！距离臀线四十六厘米！正中心！”吴络羽悬在林凌头顶忽然大声喊。
林凌立马反应过来，无数根冰锥同时坠落，就像是将山峰倒挂过来如同骤雨般降下，地面震颤了一番又一番，岸边被砸出了深深的洼地，怪物几乎被摧毁成满地碎晶片渣，唯独只剩下吴络羽指出的那一小块还完整，一根细长却锐利的冰刺深深地扎在了吴络羽描述的点位。
吴络羽已经站在了那根冰刺前，他伸手抓住了冰刺。没有像林凌那般靠力量强行击碎，吴络羽仅仅是轻轻触碰就让坚硬的水晶同样碎裂开来。
林凌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因为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做到那样精准地操控极息能量。在她看来，吴络羽就像是在用他自己的能量编织出一把钥匙，去撬开隐藏在怪物藏匿在大腿深处的锁。
不愧是[瞬思]。这是只有吴络羽才能做到的事情，也大概是格亚让林凌带他来这里的原因。
还没有等林凌的眼睛捕获到吴络羽的下一步行踪，他的声音已经从身后传来：“还没完，这只是四处的其中一处。”
“原来这就是你发现的东西。”林凌没有回头，她心领神会。
怪物在冰雾和坑洼中再次复生，可是这次它无法再站立起来了，被吴络羽击碎的位置往下空空如也，它就只剩下了一条后腿。
靠蛮力无法摧毁封印的核心，因为它的核心是聚集起来的一小团能量。即使把它轰飞只剩下渣滓，作为核心的那一小团能量没有破灭就仍然可以再次把身体重新构筑出来。然而吴络羽的眼睛看得到能量的源头，那些涡卷起来的银色丝带的汇集处，那些地方就是从极息圣殿方向吸收能量的点位，他只要用自己的能量深入进去将它们冲散中和掉，怪物就失去了再生和立足的根源。
“左边腰部！臀线向上四百六十三厘米，距离腹部中线六百二十一厘米！”
几乎一样的手段，怪物在新一轮的轰击下碎裂得到处都是，就只剩下吴络羽挑出的部位那么一小块。
“右边手臂根部！肩头向下两百一十七厘米！切开扎在横截面上！”
吴络羽话音刚落，冰制的巨刃就从天而降利落地截断了怪物一整条右手，随后又是数不清的冰锥将怪物其他的部位再次碾碎。
经过吴络羽的触碰，这两处也彻底崩碎，这一下怪物就像完全消失了一样再也没了动静，满地水晶碎片失去生机。可照吴络羽的说法，还剩下一处核心，应该在头部的某个位置，但那个诡异狰狞的鹿头却到现在都没有得到再生。
吴络羽从风里显出身形，他站在林凌身边大喘气。
“没事吧？”林凌瞥了一眼吴络羽。
“没有大碍。看来连续让晶石吸收我的能量是对身体有负担的。”吴络羽边喘气边说，“不过我有数，这不是快解决了吗？”
“但愿如此。”林凌皱了皱眉头。
岸边的地貌结构已经被摧毁，海水已经缓缓地漫进了被砸出来的坑洼之中，岸上的水晶森林在林凌的几轮轰击中也破碎一地，加上祭坛之前被怪物突然现身而撑开，现在的[北之晶森]可以算得上是满目疮痍。
已经过去了足足半分钟，仍然没有什么动静。
“结束了？”林凌虽然不明白心底那股隐隐的不安是怎么回事，但眼前的状况让她只能如此猜测。
吴络羽调整好气息，他直起身，银色的眼眸底丝絮飞舞。[瞬思]重新运作，这一次他看见了一条条没过头顶的丝带从远处飘来再落入深海，然而怪物仅剩的那一处核心却已经消失不见。
“不对，不对劲，有什么东西要从海底冒出来了。”吴络羽忽然惊恐地说。
林凌还没反应过来，她抬头才发现密密麻麻的水镜从上到下已经他们包围在其中。
“从海底？”林凌意识到了什么。
银色的海水瞬间从镜面中喷涌而出，吴络羽还没来得及用气流将漫上来的水推开巨大的水量就已经将他淹没。吴络羽拼命地往上游，他刚把头探出水面却发现水线已经漫过了最上方，他头顶就是封闭这个空间的镜面，镜面倾泻下来的海水又将他按回到水中。照头的这一下水流把吴络羽的平衡彻底打破了，他在水中翻了好几圈，一片黑暗里他失去了方向。
镜面封锁了所有的能量来源，水排空了气体，他什么也看不见，平时占据视线的那些银色丝带此刻都消失不见了踪影，他彻底落入了黑暗之中。伸手抓不住东西，伸脚踩不到地面，他拼命地挥动四肢，却什么也感受不到。慌乱挣扎之中冰凉的海水喝进肚子里，张嘴吐却只能喝下更多，头脑和胃部都仿佛在哀嚎。
身体逐渐冰凉，吴络羽感觉自己变得越来越沉，窒息在让意识慢慢飘远，他的脑海里一幅幅画面在闪烁。
冰冷的目光，漆黑粘稠的泥沼，蜷缩的身躯在瑟瑟发抖。
在意识消散前的最后一刻，他又看到了那个女孩，那棵树下的女孩。
他们双手相交，掌心对着掌心。
“伊露尔......”
好温暖，就好像梦境里的那缕温暖真的存在。
他努力睁开眼睛，仍是无光仍是黯然，可是那丝暖意却还未散去。
“我和别人约好了。”
朦胧间，他好像听见女孩的呢喃。
“所以你还不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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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吴络羽重新睁开眼睛时，他已经不在水中了，屁股底下的地面结实坚硬。他还认得这里是哪里，他就坐在祭坛的残垣边。
喉咙肚子没有任何不适，就好像他从未溺水，可他的衣服鞋子却彻底湿透灌满了水。天空中的阴云还没有散去，淅淅沥沥的雨水仍在不停地落下，带着海潮的风一阵阵地迎面刮过来，海水一轮轮地拍打上岸落入岸上的坑洼里。
胸口挂着的晶石还有光芒残留，这五分钟还没有过去。可对吴络羽来说，刚刚就好像过去了一个世纪那般漫长。他在做梦，花海，树，女孩，歌声。
发生了什么？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醒了吗？”无力微弱的声音。
吴络羽惊了一跳，他扭过头，林凌就倚靠在不远处的地方，浑身湿透，脸色苍白。
“怎么了？怎么回事？”吴络羽惊慌失措。
他不明白林凌怎么突然虚弱成这样，难道就是因为救了他？
“别大惊小怪。”林凌无力地瘫坐下，“看看海上。”
迷雾和雨水里，那对巨大的鹿角隐隐约约，吴络羽心里一凉。
“告诉我核心的位置，也许我还有力气。”林凌扶着断壁想站起来。
可是她失败了，膝关节就像是失灵了一样完全支撑不起身体，她整个人一下又坐回到地上。
吴络羽不去看林凌的惨状，他站了起来，向前走了一步。
林凌愣了，她卡在嗓子眼的话咽了回去。
“不，我自己去。”吴络羽说。
林凌不确定吴络羽还能坚持几分钟，她也不确定吴络羽是否能击穿那坚硬的外壳。可是她拦不住吴络羽，她也没法去拦，她自己心里也明白现在的她什么也做不到。吴络羽一眼就看清了形势，这是唯一的选择。
林凌只能沉默。
时间所剩无几，身体却自然而然地动起来了。那时挡在苏滢面前时也是一样，身体压根就不受自己控制，他的潜意识在告诉他得这么做。难道真像格亚说的那样，他想做一个英雄？其实吴络羽早就知道，只不过他还不想当着格亚的面亲口承认。
“就当这是开始吧。”
恍惚之中，他好像听到了格亚的声音。
“是啊，就当这是开始吧。”
他轻声答应。
吴络羽的身体飘浮起来，穿过雾气和雨幕，远离了岸边。他抬头看清了巨兽的全貌，看清了能量的流向。仅剩下最后一个核心，它分散了全身的能量，使得整个身体再次得到重铸，只不过它的体型比之前小了至少一倍。
林凌就那样眼睁睁地看着吴络羽缓缓地落在了鹿头宽大的鼻梁上，他用着一种奇怪的眼神低头望着怪物的眼睛，就好像在与它对视。怪物忽然震怒了，咆哮声让远处的林凌耳朵里都起了蜂鸣，它抬起了仍然厚壮的熊掌，向站在鼻梁上的吴络羽拍去，而吴络羽却伫立在原地迟迟没有避开。
就算怪物用自己的手掌击碎了头部的外壳，吴络羽若是挨了这下也绝对无法活命。难道说他打算在这里与怪物同归于尽吗？
“吴络羽！快躲开！”林凌捂着小腹竭力呼喊，然而吴络羽就好像压根听不到这里的声音。
不管吴络羽心里到底如何想，那带着千钧力量的巨掌已经降临，一切都已经晚了。
也许是幻觉，林凌看到一束冰蓝的长影从祭坛的入口外掠了进来，拖曳着白寒的弧迹，把晶莹的雪花洒下。冰影笔直地撞在即将落下的巨掌掌背，寒霜迸溅。
林凌重新坐起来，她看着落到手中的莹莹雪花化作水滴。林凌抬起头，即将挥落的手掌已经停止了动作，冰霜将怪物的整只手臂都封锁住。她回头望向了祭坛的入口处，那里虽然已经被水晶封死但却仍漏有一个缝隙。
吴络羽却丝毫不在意自己身边发生了什么。“格亚，你还在这里吗？”他在怪物的鼻子上蹲了下来，把手放在了巨兽的双眼之间。他也不在乎怪物表皮细小水晶形成的尖刺，手心被扎出的血顺着晶体的缝隙流下来。
纯银的眼底深处有天蓝色的光点。
“难怪什么也听不进去。”林凌已经意识到吴络羽身上正在发生什么变化了。
深蓝的风球急速扩展，蜂鸣与摩擦声同时响起。
可风球无法碾碎坚硬的水晶，它已经无法继续扩展。
突然间，刺耳的摩擦声消失了，蜂鸣却越来越响，风球的颜色开始变淡，它的边缘变得模糊扩展也不再受到阻碍。风球正在变得透明，它逐渐将整个怪物都包囊在其中，海水却被风球排斥开来。
吴络羽眼底光点辉芒愈加炽烈，直到相互连结勾出残月。
“居然在这个时候觉醒了。”林凌迎着耀眼的瞳光低声呢喃。
初次觉醒时高度集中的精神让吴络羽无法再将注意力分散出去。
水晶在领域中崩解碎裂，碎片在透明的风球里旋舞，吴络羽张开双臂就像是要拥抱在风中逐渐消散的怪物。
领域开始消散，吴络羽仰倒着，胸前飘摇的晶石光芒熄灭，最后一缕托住他的风也散去。
吴络羽就这样往下坠落。
林凌咬着牙拼了命地爬起来，她用着最后一口力气朝海面走，残破的冰层在她脚下铺开，她跌跌撞撞跑了起来，跑向了吴络羽即将坠落的位置。可是她跑得太慢了，这样下去她接不到吴络羽，吴络羽从那样的高度摔进水里一定会粉身碎骨。
林凌心急如焚。
大象的叫声忽然回荡开来，水下亮起了暗绿色的光芒。
奇迹出现了。
悠远的嚎叫突破了水面，海水从圆润的壳上哗哗地流下。
那只海龟，那只林凌和格亚共同的朋友在这一刻冲出了水面，就在吴络羽的正下方。
吴络羽的下落速度逐渐缓慢，有一股神秘的力量正托举着他的身体。这个幸运的小子最终稳稳当当地落在了海龟的背上，海龟缓缓地漂浮着。
林凌终于松了一口气，她浑身脱力，一下瘫倒，冰面也跟着一起破碎，整个人后仰着浮在银色的海面上。
后背被什么东西从下面顶起，嚎叫声又一次在耳边回响起来，林凌知道自己现在正在海龟的背上。
阴云正在散去，海雾也还未重新聚拢，空气中到处都是水汽的味道。林凌扭过头，吴络羽就躺在她身边。这家伙的怀中还抱着一块仍在发光的碎片，那是他在失去意识前从空中握住的。海平面尽头垂挂的月轮从未如此清晰过，清冷的光洒在吴络羽的脸上，雪幕闪闪发亮。林凌又把头转过来望着正上方的天空，她睁大眼睛，紧绷住的泪水此刻终于无法抑制，泪腺就跟坏了一样流个不停，可是视线却始终无法模糊，她觉得她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此刻星空的璀璨。
林凌也不明白自己到底为什么在哭。
也许是因为格亚走了，也许是因为吴络羽还活着。
水晶的碎片如雪霰般纷纷坠落，叮叮咚咚地落在龟壳上，稀稀落落地掉进水中。
林凌闭上了眼睛，仔细聆听着耳边叮咚细响。
“再见了，格亚。”
女孩向着晴朗的星穹，轻声向某人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