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还在烧。
长大后的“李安南”怀里抱着一个小孩儿,踏破火海。
“你是谁?”
“李执。”
“我娘呢?”
“死了。”
“我小妹呢?”
“也死了。”
“我大哥呢?”
“一样死了。”
“你骗人!骗子!死骗子!”
“你自己看吧。”
这村子被一把火烧的什么都不剩。
灰烬被风卷起,黑乎乎的一大片遮住了整个天空。
小孩攥着李执的领口,直视乌黑的太阳,眼前也是一片乌黑,像是黑了天。
“天亮啦!再不起来太阳就晒屁股喽!”二娃的娘亲拍着二娃的被子,二娃把自己蒙在被子里面,一声不吭。
“还生气呢?你这一天天的气性咋这么大?”
“哼!”二娃冷哼一声,翻过身去。
“得!你睡吧,我送大娃上学去了,让先生把大娃调到跟小凤一桌。”
二娃气愤地扭了扭,象征着自己的反抗。
“二娃最乖了,今天你不想上学就不上,在家等着吧,饭在锅里一会儿起来记得吃。送完你哥,我还要去收麦子,你小妹现在睡的香呢,她一会儿要是醒啦你就哄哄她,别再偷摸喂小妹吃辣椒水了,不然我就叫吊死鬼来抓你。”
开关门声咯吱咯吱的,二娃听的清楚。
他噘着嘴,蒙在被子里喘着气不吱声。
娘亲知道自己最怕吊死鬼了,总拿这鬼东西说事儿,再说了,喂小妹吃辣椒水自己又不是故意的。
昨日爹爹好不容易带回来一个肉包子,娘全给哥哥吃了,说什么下次给我吃,我才不要下次!一天天净吃咸菜疙瘩,我不要吃咸菜,不要吃白粥!不要吃粗面饼!我要吃大肉包子!
二娃愤怒地起身,扭着身子蹬掉被子,都快要把床蹬塌了。
他忿忿地穿好衣服叠好被子,忿忿地就着咸菜吃着白粥。
离家出走!说走就走!
收拾好包裹,用根木棍挑着,行出篱笆门。
二娃站在门口想了想,要是娘不找我怎么办?
于是他将房门锁好,带走了他以为的唯一一把钥匙。
不行不行,小妹还在里面,他扛着行囊,冥思苦想,最终敲定等娘回来了再离家出走。
小妹醒了,二娃抛下了行囊,推起摇篮。
小妹瞅着他咿呀咿呀的嘿嘿乐,二娃做着鬼脸逗她玩。
太阳越来越高,小妹的肚子开始咕咕叫,她肚子一饿就哭。二娃听着她的哭声心里更是焦急。已经是中午了,娘怎么还不回来?望着篱笆门,二娃决定自己先烧火,热热白粥给小妹喂些。
抱了些柴火,取了火折子,便烧起火来。
“二娃子,二娃子!”
有人拍着门板叫。
二娃鼓捣的一脸灰,微微探出头,见是常和爹爹下矿的刘叔,便打开门道:“刘叔,我爹呢?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爹爹有没有给我带肉包子?”
刘叔气喘吁吁,扶着门框道:“不,不好喽,二娃子,你娘嘞?”
“娘送哥哥上学堂去了。”
刘叔哭丧着脸道:“矿上塌喽,你爹埋里头喽!”
二娃子愣愣地瞅着他,耳边小妹的哭声若有若无。
“你……你说什么?”
二娃背上小妹,抹着眼泪去找娘亲。
“男子汉流血不流泪。”二娃嘴里嘟囔着,委屈的小脸上泪光闪烁,却始终未下落。
村中央有颗大桃树,学堂就开在桃树下。每年桃花开的时候,淡淡的香气总是飘得老远。夏日里孩童会在那儿嬉闹,二娃也在其中,常常扮演着惩恶扬善的侠客。
夜晚有篝火,有鬼怪,还有喊着回家吃饭的娘亲。
今天好安静。
“哇!哇!”小妹哭了起来。
二娃把她抱在胸前,轻轻拍着,哽咽地说:“不哭,不哭,小妹不哭。哥哥带你找娘亲。”
听到娘亲两个字,也不知这小宝宝懂了没懂,反正她是咯吱咯吱地笑起来。
逗笑了小妹,二娃更想哭了。
他泪水决堤,哭喊着向老桃树的方向跑去。
学堂在那里,娘亲也在。
虽说二娃家在村中最东头,可是在这小小的村落中,再远也远不过几步。可是这条路好远,好像永远也看不到尽头。
“二娃!快跑!别过来!”
娘亲的声音响在耳边,二娃哭喊着:“娘!你在哪儿!矿上塌了,爹被埋里头了……”
长长的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颗老桃树,桃树下打翻了长条木头凳,塌了学堂,死了人。
孩童、老人、农妇、农夫,全都死了。
他们瞪大满是血丝的眼睛,张着大嘴,扭曲的身子像是被人拧干水的烂抹布。
“娘!哥!”
娘亲和哥哥也死了。
一根树藤飞速地刺过来,二娃怔怔地低下头,看见一根树枝刺穿了他的前胸。
可是,小妹绑在他怀里啊。
树枝甩上天空,血和襁褓一起洒落下来,遮住了二娃的整个世界。
“小妹!”二娃跪在地上,曾经裹着小妹的小被儿落在他眼前,他想伸手去拿,却被一只脚踩在手上,那人竖着手指,指着天上,二娃的泪水伴着嘶吼与愤怒一起涌出,抽出手爬起身子扑向那人,却被他一把掐住脖子,和那根手指一起高高的举起。
二娃死死抓着他的手臂,窒息的狰狞小脸无力地仰起,向高空摇摆的两根桃木枝上分别穿着教书先生与村长,仿佛飘扬在空中的两面旗帜。
他们痛苦地哀嚎,仿佛在向上天乞讨。
“他回来了!回来了!”村长狰狞的吼。
教书先生先他一步死去,无力地垂下头,仿佛熟透的麦穗。
血滴滴哒哒地染红粉色的桃花瓣,有些滴在二娃脸上,落进他嘴里,分不清是血还是雨。
火燃烧在雨里,桃子缩回桃花中,泥泞的土地光滑无比,娘亲抱着小妹,爹爹拉着哥哥,他们有说有笑,消失在一望无际的麦田,风吹麦浪沙沙响,光灭了,老桃树枯了。
“你叫什么名字?”
“二娃。”
“太难听,改了吧。”
“不要。”
“我是你师父我说了算。”
“嗯......以后你就叫李静尘吧。”
他们的身影渐行渐远,结成一个琉璃般的珠子,珠子变成黑色,从似乎存在的线上脱落,摔在地上,滚在门前。
“砰——”
珠子碎了,或是被人遗失在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