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烛火灭了。
“喵!”
石山上的狸花猫炸起毛。
陈述看不清那个人,只看见明晃晃的刀刃。
这柄刀,似曾相识。
李户重新挑起灯,转身望着壁上挂着的寻常铁剑,冷笑道:“哼,朝中那些人终于坐不住了吗。”
瞧不清的持刀人也冷声道:“我动手,还是你自己来?”
李户笑的更大声了,歪头瞧他道:“你凭什么觉得你能收下我的命。”
“凭我手中刀。”
火寂了。
这一切都静了。
房梁上落下的一粒灰尘,定在半空俯视着二人,火苗不再跳动,光围着火苗,停成一个圈,那把刀子断了。
“哈哈哈,很久没见过这么狂妄的人了。”李户坐在桌边,茶盘里的茶,早就凉了。
他的笑脸忽然僵住了,望着茶壶出神。
看来朝中事已见分晓,至于是谁想要自己的命,倒也不必再想,只希望下一个镇南将军,能镇得住这南方,护的了滇州百姓,还有这久经变革的风岚城。
“你也别站着了。”李户看向动弹不得的刺客道。
话音落,刺客额上的汗珠才能落下,他松了口气,跪坐在地上,盯着空中悬着的断刃。
镇南将军果然名不虚传。
“虽然不想知道,但是我还想问问——谁派你来的?”李户喝口凉茶,眯眼瞧着他。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刺客与他对视,不卑不亢。
“难办哦,是个硬茬子。”李户碰碰鼻子,下一瞬刺客的头落在地上。
“这也不说吗?”李户笑道。
刺客看着房梁,自己盘坐的身子和身后的门,脑中大骇。
“不说把你扔到茅坑里去。”
刺客的头缓缓飘起,向窗外飞去。
“士可杀不可辱!”
李户瞅瞅他笑道:“你还是多吃点屎吧。”
“我也不知道具体是谁。”
“喵呜。”
狸花猫莫名地叫了一声。
李户不记得府中曾有养猫,却也只是抠抠耳朵道:“无所谓了。”
刺客的头回到他的脖子上,他一时竟不知所措。
这镇南将军不知想到了些什么,瞧着刺客平静道:“我的头,你带走吧,也能成就一番你的名声。”
刺客干笑道:“我这样的人哪里还有什么名声。”
镇南将军闭目道:“美名也好,恶名也罢,收了我的人头,便远些跑吧。”
“还有什么遗愿吗?”刺客问道。
李户想了许多,其实没有什么放不下,无论是对南部各州,还是对黎民百姓,他皆是问心无愧。只是想起时常怠慢妻儿,心中无比愧疚道:“我有个儿子,你们放过他。”
刺客盯着他,缓缓说道:“放心,我不杀小孩。”
李户笑道:“希望如此。”
刺客说:“我有个问题。”
李户瞅着他道:“你问吧。”
刺客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正幽丹一事,你究竟知不知情?”
“什么?”
刺客转身看向烛火闪动里,忽明忽暗的兵阵舆图,他站了许久。
持刀人垂下头道:“无事了。”
人头落。
持刀人跪拜行礼,磕了一个响得不能再响的头。血从磕破的额头流下,划过他的脸,水滴声落在地上。
“将军走好!”
光散开了,火苗翩翩起舞,一粒尘埃落下。
“啪——”
手上的念珠断了,红绳“啪”的一下炸开,珠子摔了满地,在黑夜里似乎有了生命,它们蹦蹦跳跳,随着月华一起四处奔逃。
一颗雕着佛首的念珠滚到门前,当真是一颗头。
李夫人眉眼弯弯,推开丈夫的案牍门,俯下身子把头捡起,抱在怀中,她的步伐好轻好轻,似乎是怕惊到他的将军。
镇南将军的尸体安放在床上,李夫人细细地为他理好被子,美目垂下玉珠来,她张开纤纤玉指,没有抚去眼泪,而是唤来壁上铁剑。
剑横颈,血洒纱帐。
李夫人依偎在李户身旁,抚摸着他的大将军,手指滑落在熟悉的脸庞,她笑着印上他的唇,最后用这根断掉的红绳,把他们的手腕牢牢地绑在一起。
“将军,若有来世,你一定还要娶我。”
“好不好?”
她与他的将军,共赴黄泉。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月儿是缺的,像是刺客的弯刀。他仰头望着房梁,上面趴着一只狸花猫。
猫好像在笑。
刺客拎着个麻袋,行出镇南将军府,绕过他无比熟悉的长街,却在转角处遇到三个人。
一个人矮胖,一个人魁梧,还有一个老头。
“事情妥了?”矮胖的人问。
“算是吧。”刺客答。
“这下李户变成李尸喽。”魁梧的人笑道。
狸花猫跳上老头的肩膀,舔舔他满是沟壑的老脸,一双泛着幽光的眼睛像是盯着猎物一般,死死盯着刺客。
“你怎么知道他不会反抗?”持刀人问老头。
“我不知道。”老头摇摇头。
“正幽丹一事,是你们做的。”持刀人抬起刀,刀映残月,锋芒毕露。
老人走近持刀客,只是拍拍他的肩膀,不置可否。
持刀人缓缓放下刀,问道:“结束了?”
“有些事已经结束,有些事才刚刚开始。”老头转过身,远方火光滔天,只是这转身之间,刺客拎着的麻袋已落在他手里。
“还给我。”持刀人喊道。
老头打开麻袋,里面是一个四岁小儿,小儿揉揉眼睛,睡眼惺忪。
一老一小就这么对视,对视了良久,谁也不曾移开目光。
“你叫什么?”老人问。
“李安南。”小儿答。
风吹来,带着焦糊味,灰烬纷纷扬扬,落尽在火光里。
持刀人望着燃起的大火,对着三人说:“我会一个一个亲手宰了你们。”
老人笑道:“拭目以待。”
三人就这样走了。
刺客站在李安南身前,俯视他道:“看清楚我的脸,记牢了,你爹你娘,我杀的,你李家的火我放的。”
“记好了吗?”他恶狠狠地问。
李安南眼中有泪水在打转,却是点着头。
“记好了就滚!”
火很大,到处有人喊走水了,街坊邻里提着木桶奔波。
李安南一步步走回家,石山塌了。
他立在家门前,熊熊烈火将他吞噬。
这一天,是他的生日。
商历丰穰九十八年,七月二十一。
滇州,风岚郡,风岚城。
镇南将军府灭门,南侯崇自缢,朝野震动,上下被革职者不计其数,史称“风岚火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