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地已被收拢,起起伏伏,一望无际,其实有尽头,那是连绵的重重山影。
陈述心念忽地沉重,因为李静尘的记忆正浮现在他眼前。
眼下这个村落,应是李静尘被厉鬼屠尽的家乡。
说起来这村子倒也是古怪,户户房门紧闭,大道上竟瞧不见一个行人。
脚下忽的一沉,茅草屋顶漏了。
陈述掉进屋中,茅草一半飘在他身上,一半被风带走。他揉了揉屁股,这才瞧见茅草屋的主人——他们一家三口正整整齐齐的瞅着他,三张脸上的惊讶之情更是不必多说。
他们正吃着午饭,白粥配着咸菜。
男主人率先反应过来,起身抄起座下木凳,把妻子和女儿护在身后,女儿小手攥着并不熟悉的筷子,愣神儿间,两根筷子好不容易摆弄起的芥菜条就这么掉了下去,女主人也反应过来,还不及细看,就一把抱起孩子,连连退后好几步。
陈述举着双手干笑道:“额……怎么说呢……我不是坏人……”
男主人一身麻衣,面目粗犷,大胡子拉碴,皮肤因常年劳作被太阳晒得黝黑,他定睛望去,见是个小娃娃,便放下刚刚抄起的木凳,余光瞥瞥身后的妻儿,轻咳一声说道:“咳咳,就算是真的坏人我也不怕,更别提你这小娃娃。”
话音未落,屋顶被忽然掀起的大风整个卷开。茅草飞舞,光秃秃的房梁四四方方的横着,阳光一块块掉下来,四人面面相觑。
打听了此地为何处,修好了茅草屋顶后,陈述告别小凤一家。
他之所以还能有这帮忙的功夫儿,全在于此地时间流速与现世不同。
因为李安南方才竟凭借掌心剑印联系到了他!
在现世,他只剩四个时辰,在此处,足足有四天时间。
远方有座煤矿,这村子叫煤东村。
他漫步在秋风中,与寻常人没什么不同。
走了不久,便瞧见一座广场,说来奇怪,方才站在草屋上眺望时却未曾瞧见这里。
广场正中有几个长条木凳,四四方方的围着一处空地。
一旁是学堂,一侧是大路。
感觉这里缺些什么。
陈述停在长条木凳前,仰起头,这里应该有一颗巨大的桃树才是。这与李静尘的记忆不甚相似,但并不妨碍继续前行。
这条路向东走到尽头,或许能找到李静尘。
如果他在。
风不静,尘未定。
走了很久,一间草房子等了很久。
陈述站在篱笆前,手搭在木门上,迟迟不肯推动。
他能想象到屋内的场景,大概是小尘抱着他可爱的妹妹,他的哥哥坐在他对面,他的父母坐在两侧,木头方桌上摆着的不算佳肴,却是他们的珍馐。他的妹妹或许在哭闹,小尘做着鬼脸,边哄边说着明天要和小凤一桌,他的哥哥也大叫着不同意。
想到这儿,陈述摇摇头,怎么可能是这样呢?他们明明一点也不了解这位师侄。
他靠在篱笆上,紧了紧衣服,决定不去打扰。
反正还有四天时间,不急于在这一时。可若是时间久了李静尘不愿回来怎么办?一想到这儿陈述便要推门而入。但是他的手,还是悬在半空,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阻止他。
陈述望向草房子,难道是李静尘的意识在阻拦自己吗?
陈述缩回手,等在门口。
这天候有些冷。
天也有些暗了,陈述流着鼻涕,小脸被风吹得干巴巴的。
他的眸子突然没有那么幽邃,倒是有些清澈。
要不还是进去吧,陈述想着。
“呀?你是谁家的娃娃,不嫌冷啊?”
“哈?”陈述扬起通红的小脸,吸吸鼻涕。
“我咋没在村里见过你?”扛着铁镐的男人瞅着陈述。
陈述跟他对视,正寻思着如何开口,男人已经向他发出邀请:“可能也是我天天下矿,不咋回家,跟你们这半大孩子也不咋熟,这外边冷,快来进屋来。”
“你是二娃朋友吧,这臭小子总叨咕朋友多。”男人将铁镐规矩地立在院子中,忽然皱眉问道,“唉?不对啊,你是他朋友怎么不自己进来?”
陈述跟在他身后,眼神飘忽,抿着嘴不知从何说起。
男人见他这样恍然大悟道:“闹别扭了吧!哈哈,二娃性格就这样,矫情,爱生气,你多担待。”
“嗯。”陈述点点头。
“来,你先进。”男人拉开门,一手又掀起门帘,一手轻推着陈述的背。
陈述进屋,屋中布局与他在李静尘记忆中所见完全相同。
只是二娃跪在地上哭,他娘手里攥着鸡毛掸子,怒骂道:“跟你说过多少遍?不许给你妹妹灌辣椒水!不许给你妹妹灌辣椒水,你那俩耳朵塞驴毛了?”
另一个跟二娃连像的男孩,努力地哄着摇篮中哇哇哭的妹妹。
男人进门瞧见这一幕,冲着陈述尴尬地笑笑,轻咳一声,没说话。
“你他妈还知道回来?”二娃娘听见声儿,剜了男人一眼,却瞥到一个陌生小童,连忙变脸,悄悄把鸡毛掸子背到身后,温柔道:“呦,来客人啦,正好还没开饭,快来一起吃!”
二娃如获大赦,满是泪痕的小脸也瞅到陈述,他突然一愣。
二人对视,都在沉默。
“哎呀,小孩子之间打打闹闹很正常,来,二娃,你先道个歉,这事儿啊就过去了。”小尘爹搂着陈述,本想做个和事佬,却迎来儿子的怒视。
“呀哈?敢这样瞅你老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小尘爹撸起袖子怒道。
可是他却不动了。
确切地说,是这个世界暂停了。
“师叔,你不该来。”李静尘愠怒,却又悲伤,委屈的小脸上,流下两行泪。
“其实我本没打算进来,架不住外面实在是太冷……”陈述的声音越来越小。
李静尘闭上双眸,陈述低下头。
“哈哈哈……”李静尘突然笑了起来,他抹着笑出来的眼泪,释然道:“我爹邀请师叔进来的吧,他总这样自以为是。”
“师叔先不打扰你了。”陈述说道。
他想给李静尘些时间,也打算尊重李静尘的选择。
“不怪师叔,这梦也该醒了。”
陈述不知该说些什么,只道了声抱歉。
“陪我吃完这顿饭,好吗?”李静尘在问,陈述却不知他在问谁。
“好。”
不论他是在问谁,陈述都做了应答。
风又起,广场上一个娇滴滴的嫩芽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