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亲端来饭菜。照顾他们这么久,娘亲每天都像是在重复,从早到晚,周而复始,她这一生似乎只有他们,还有这个温馨的家,这座不太大的院子,这所草房子。
哥哥跟在娘亲身后忙里忙外,从小哥哥就比他懂事,实际上他们是双胞胎,哥哥只比他早出生了一会儿。
不过有个哥哥真好,他当弟弟的什么都不用干,哥哥总能像个成熟稳重的大人一样,帮他把需要做的任务轻而易举地做完。
爹哄着妹妹,他是顶梁柱,娘亲总是这么说,可是这样坚毅的父亲,却是扛不住倒塌的矿山,爹奋斗的半生,都被埋在漆黑的地底下。
他恨过爹,为什么发生那些事的时候爹不在身边,可是爹也不过是寻常人,与自己和娘亲没什么不同,他总以为有爹在,天塌了都无所谓。
直到那天,天真的塌了。
原来他恨的从来都不是父亲,而是自己。
如今他终于拥有能力,却还是救不回至亲。
饭菜摆上桌子的那一刻,二娃哭的很大声,他看见几个大肉包子整齐的摆在盘子中。
他的至亲都在,还有一个朋友,还是师叔?
姑且算是朋友吧。
其实师叔也行。
他想这光阴永远停留,可是他知道,时间就像是放在盘子里冒着热气的大肉包子,任谁来了也留不住,就算有人能忍住不吃,它也会馊掉。
馊掉的时间,是酸的。
“哭啥。”
娘亲轻轻的为他擦去眼泪。
妹妹笑了,她大概也很开心吧。
爹难得的没说话,他在家时比娘还唠叨。
一家人动着筷子,陈述挤在其中,却像是个局外人。可是他分明感受到温暖,整个人都快要融化在其中。
广场上耸立起一颗巍峨的桃树。
这顿饭还没吃完。
娘亲、父亲、哥哥、妹妹,全都消失了。
李静尘不再哭。
他发誓从今往后不会再掉一滴眼泪。
这间草房子变成一根根茅草,被秋风带走,像是带走他的过去,不再停留。
篱笆腐烂在泥土里,桃树越来越茂盛。
桃树下的吊死鬼,又活了。
转眼岁月已流转七年,李静尘从儿时须臾成长为此间,他张手,桃夭剑落在手上。
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了七年,终于在这一刻落下,浸透了时间。
陈述忽然又站在水云间,天上落下两张长长的白纸画卷,他在飘渺里看见画卷上晕染着两行水墨字迹——桃枝易折,定尘亦落。
再转眼,陈述已站在广场间。
属于李静尘的一切,都已幻化成飞烟。
广场上桃树巍峨,垂星几颗。
月如钩。
李静尘说道:“师叔,我的事情,由我自己了结吧。”
陈述闻言便退后,虽说避至一旁,却还是寻个能随时出手的地方。
李静尘出剑。
枝条碎落,仿佛仅有的一点月光也碎了。
树干上一张人脸正疼的扭曲。
一剑刺在树上,桃树流出黑色的血。
在夜里,血也是黑的。
“嗷!”
树鬼在嚎叫。
李静尘退后一步,那些枝条如同无数根触手,缠绕在树干上。
枝条卷入树干,树皮脱落,那里面像是一个无底深渊,让人望不到尽头。
黑暗深渊中,行出一个人,满身黑色的古怪纹路像是老树皮,又宛如铠甲覆盖在它身上。
他的眼睛是一片比黑夜更黑暗的空洞,他的脸上爬上藤蔓,一圈圈把他的头缠成马蜂窝。
“真恶心。”
李静尘一剑挥出,斩在吊死鬼的身体上,发出金铁交鸣之声。
树鬼伸出枯木般的手指,却是数根锋利无比的刀刃。
他抓向李静尘时,刀风已空,原来这小道士早已撤走,只见他剑指上夹着一张符箓,口中念念有词。
“煌煌天威,火德借法,极阳欲动,乾坤效行。”
“赫赫显耀,玉枢号令,统主雷霆,大显威灵。”
“八宝五雷下云霄,焰灼妖鬼化飞尘。”
“急急如律令!”
李静尘周身浴火,如是火神临凡。
一瞬间仿若红日初升,晨曦已至。
“雷火咒,疾!”
“轰隆——”
碗口粗的雷霆不断落下,将大地炸成雷火电光翻腾之海。
李静尘指拂木剑,桃夭流火,一剑斩出,数道火柱破空。
天雷地火诛妖邪!
树鬼以槐居多,然桃树之鬼也并不罕见,此类鬼物虽凶,但以道术灭杀并不难。
可是此鬼俨然已成气候,以雷火之咒竟奈何不得。
李静尘冷哼一声道:“祸害遗千年。”
随即掌心对准桃鬼,只见流光一闪。
道家太乙散法,地品灵术——掌心雷!
桃鬼消失了。
这招竟然空了!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广修亿劫,证吾神通。”
“三界内外,唯道独尊。体有金光,覆映吾身。”
金光咒!
“轰——”
五道爪痕划过护体金光,李静尘一剑回敬。
一人一鬼各退数十米。
树鬼疾步赶来,无数枝条化成利剑,似千军万马随他奔袭。
李静尘却握剑不动。
他攥剑的手越来越紧,几个呼吸间,气势暴涨。手中这柄桃木剑仿佛生了根,扎进泥土里,根盘于地,枝连于天,须臾间长成一颗巨大无比的桃树,桃树抽枝,发芽,开花。
仿若天地间只剩下这一棵大树。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此剑有名,著为——桃夭。
万千花蕊绽放成烟。
桃花瓣儿在粉色的烟云中落下。
揉碎桃花满地红。
为霞满天。
一剑扬起,天风动。
芳尘霓裳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浩浩荡荡,如同撑天之柱。
那妩媚的粉红天柱下,一株古老的桃树落尽铅华。
渺小的桃树下有一个更渺小的少年。
风吹飞道冠,长发飞舞,道袍鼓动。
他微微仰起头,双眸轻轻张开,身子随风而起。
他手中高高扬起的木剑顷刻间泯灭,混入那桃红的烟尘之中。
手中无剑,折枝而往。
那撑天柱塌了。
浩渺的桃花之海飘在他身后,仿若满天星斗,又似漫天彩霞。
风!
大风!
星斗流转,落红随枝而起。
这一剑之美,令人窒息。
不可方物!
“此剑名为,风尘落!”
一剑风尘落!
陈述只观这剑势,便已知晓,出了这一剑后,李静尘定是再无余力。
陈述正想着前去帮忙,却见胜负已定。
显然他低估了,这被李执称之为可开“天人之隔”的一剑。
李静尘不过只出了三分剑气,树鬼已然败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