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问长生 第115章 石碑

作者:阜长庚 分类:修真 更新时间:2024-06-11 17:1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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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廿一。

壬戌月,甲子日。

宜:会亲友、沐浴、纳采、安葬;忌:出行、嫁娶、开市、祈福。

在落花巷口站了许久,陈述踏上流云街。

总感觉心里空落落的。

昨日死了很多人。

总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此刻像是几只离群的孤雁,零落在街边。说书人的惊堂木没再响起,只会胸口碎大石的卖艺人还在卖艺,跟在他屁股后的弟子,没再出现。

曾被慌乱的人群挤倒的小摊旁,有许多被踩扁的糖葫芦,像是一颗颗被战争践踏的人头。

其实这场灾难,还远远比不上一场战争。

东域的战火在一声声唢呐声里终结。

打棺材的赚的盆满钵满,唱戏的班子一户接着一户跑,几乎停不下来。

黄钱遍地,白绫满天。

他走过这条长街,去参加紫阳书院的丧礼。

孔铎先生说过,死亦何哀。

他反对隆重的葬礼,所以紫阳书院的葬礼悄无声息。

白帝四域,前来吊唁的人并不多,无非是城主府和曹门,还有一个新兴起在西域的组织,叫白虎团,听说他们背后有隐国的支持,可是这一切,似乎跟陈述没有太大的关系。

他的先生死了。

后来陶士稷先生也死了,不过读书声仍然在每日清晨响起。

卜明真先生死了,丁字十四堂的学子们,似乎安分了许多。

丘湛先生死了,这一步登天的亚圣,死前没说过什么,只留了一句“天下大同”,便化成一缕袅袅炊烟,远去在天边。

孔铎先生说了些什么吗?或许也是没有的。

他曾漫步在那片竹林,也曾驻足在草庐前。若是他当时再走近些,许是能见到孔铎先生的最后一面。

他拿着青色玉珏的手,握紧了又放松,最终把它留在,刻着死去之人名字的石碑前。

青玉被陈述雕刻成一朵兰花。

青玉兰,遗君子。

又望长天似堂祠。

陈述哭泣的时候,有人来到他身边。

那是穿一身白布似孝的姜灵儿。

陈述刻意躲过剑宗师兄弟,身为三师兄,不想让他们看见自己的泪滴。

“哭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姜灵儿手捧一束兰花,放在石碑前。

“我知道。”陈述说。

他的声音还未落下,姜灵儿便已放声哭泣。

原来她也在安慰她自己。

立在流云广场的石碑上,正面凿刻了五百四十个名字。

这是战死的先生与学子。

石碑背面密密麻麻的名字,是重伤的一千一百一十九人,和轻伤的三千一百二十一人。

其中大多数年龄在弱冠之下,舞象以上。

风华正茂。

“六欲天,不共戴天。”顾显一那张总是带着笑的脸,在此刻阴沉的像是过了三十年。

在他身后,是站满整个流云广场的四千二百三十九名学子,他们是过去的幸存者,也是未来的缔造者。

书生举酒,高高扬起的酒杯一望无际,似是悲伤的海洋。

“孔院长走好!”

“丘师兄走好!”

……

他们诵遍五百四十个名字,杯酒洒下,亦清亦浊,像是一道又一道瀑布,从高高的悬崖上,往人间泼洒。

陈述跟着他们诵遍这些姓名,姜灵儿更是抹着眼泪,带着哭腔地从头诵到尾。

声势并不浩大,只是如同往日说话,可是这每个人的言语连在一起,一时间惊起黄钱满天,东域的唢呐在这诵声里慢下,流云似乎不动了,应是白云的碎絮,落在了人间,于是便化成了白绫,白绫飘啊飘,飘啊飘,像是无数面迎风招展的旗帜,又宛若一道道流云。

流云不动,众人离去。

来了一波人,又去了一波人。

如此往复。

陈述看着熙熙攘攘,人满人空。

他在石碑下从早坐到晚。

从清晨的阳光,至黄昏的余晖。

空度一日。

他什么也没想,什么也没做,只是伴随着心口的一阵阵绞痛,痴痴地望着天空。

他好像有太多事情没去做,有太多事情需要去做,但是他只是坐在这里,望着时间的余烬,似乎是在看许多过往,在悲伤与失落中焚成飞灰。

“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小述,不要把杀人说的这样轻易……”

“如果我的死能来换来众人幡然醒悟,不过一死而已,有何惧哉?”

“我不杀洪令,洪令却因我而死。”

三载过往,千言万语,最后凝成一问。

“小述,所寻之物,可曾寻得?”

陈述似乎回到灯火昏黄的地牢中,身边有微风打转儿,身外有大雨滂沱。

他就这样站在雨水逆流成的时光里,与一丝不苟地坐在灯火下,捧着圣贤书的丘湛先生对望。

陈述说:“先生……我好像,把它弄丢了……”

“弄丢了也无妨,再寻便是。”

丘湛走出了自己的路,即使那条路千难万险,甚至以生命为代价。

可是陈述的旅途已尽,在此刻,他只看见一片白茫茫的大雾。

寻道!

寻道。

寻道……

道在何方?

“我求天开一线。”

“他赌天道不许。”

望着向自己走来的剑宗一行人,陈述忽然笑了起来。

孔铎先生真的让天开了一线。

“在我之前并不少,在我之后会更多。”

话音透过回忆,落在时光的背面,陈述起身离开,迎着剑宗师兄弟,背对石碑行远。

一行人踏入始终带着悲凉的人群,日月交错间,人来人往,这些学子,会是在他之后的更多吗?

落花巷口繁星烁。

陈述倚在梧桐树下,望着北斗七星。

他又有点想家了。

不知爷爷还好吗?在这时,一颗流星划过夜空,带着失落的尾迹,在陈述的头顶掠过,从北向南。

梧桐树枝上偶尔有几片倔强的叶,像是静立在秃头上的最后几根毛儿,无论风再大,也坚决不低头。

在树下仰头,夜空被树枝切成了一幅一幅画,有一幅画里是璀璨的银河,有一幅画里只有漆黑,似乎只是被人泼了墨,还未来得及作画,有一幅画里挂着一片干巴巴的梧桐叶,好像在这个小世界里枯萎了天空……

但是不论如何,站满枝头的寒雀,总有一席之地。树上的它们歪着头,地上的它们一蹦一跳,总归都是好奇地打量着陈述。

陈述忽然被没来由的悲伤淹没,像是零碎在枝头的夜空。

月亮已经很圆了,挂在枝头,像是宝鉴,一动不动地映照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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