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八,壬戌月,辛亥日。宜:出行、祭祀、安床、祈福、出火;忌:嫁娶、作灶、动土、安葬。
细雨绵绵,陈述漫步雨中。
逍遥两境修为,足以匹敌寻常仙人,除此之外,还享有无尽的生命,短短几天而已,陈述从一个将死之人走向了寻常人口中的神,也是这短短几天,整个秋似乎过去了大半。
陈述越修行,越发觉自己的渺小,也离那仙人越来越遥远。
这一切来的太快,太突然,他还没有准备好,便要望着万千重的高山开始攀爬,明明他的剑还未寻到,却已半只脚踏入江湖。
人走向山,便成为了仙。
陈述在想,他的山在何处。
他的路在何方。
行过沉江畔二十里,东面有一条小溪名叫“眠月溪”,沿着这条小溪走十里,就能走到溪风镇。
身前有块石碑,阴云中偶尔落下一缕阳光照在这块古老的石头上,上面凿刻的溪风镇三个字像是镀上一层金。
过了石碑,能看见通向镇子里的宽阔大路,路旁栽着两排柳树,本来这些树是要栽在镇子中央,让人们在炎热的夏天得一席阴凉。但是镇长执意要把树栽在小镇门口,说这样能替大家迎接游子归乡,实际上走出过溪风镇的人屈指可数,多数人一辈子都烂在这块地方。
后来要栽树的地方建了学堂,镇长迁回来几颗柳树给学子们乘凉。
陈述有幸在过去的时光里爬上这颗高高的树,叼着柳枝,枕着手臂躺在树丫上,余荫庇佑着他,他望向遥远的天空,阳光刺眼,南风浮躁,思考何为死亡。
树的尽头是热闹的集市,虽然下着雨,但是并不耽误商贩与行人。
热气在小雨中升起雾,各种美味的香气在雾中弥漫。
摆脱了妖魔,他终于得见人间烟火。
“走啊,主人,我好累,想回家睡觉。”旺财用鼻子拱着在原地走神的陈述。
陈述摸摸他的头,边走边笑道:“你怎么累了?”
旺财一声长叹:“唉,整天提心吊胆的,心累。”
一人一狗即将进入镇中,旺财支棱的耳朵突然一动,随后撂下,它暗道一声不好,便加快了脚步。
身旁的一棵柳树隐隐发出哭声。
陈述本以为是自己这些天精神太过紧绷出现了幻听,但当他看见旺财缩着耳朵快步前行的匆忙之色,便明白自己并没有听错。
“旺财,你跑什么?”陈述问。
“没什么,想撒欢。”旺财脚步更快了。
“回来。”
陈述在两侧柳树旁来回踱步。
“嗷。”
旺财极不情愿地停下身子,耷拉着脸回到他身边。
“是哪棵树?”陈述问。
“这棵。”旺财瞅着树顶。
“听说狗能看见人看不到的东西。”陈述笑道。
“什么话!我说人话就是人。”旺财的眼睛飘向陈述的肩膀道,“它坐在你肩膀上。”
陈述霎时汗毛倒竖。
“旺、旺财……你、你知道我胆子小,你可别骗我……”陈述的声音直打颤。
“妖魔都不怕还怕这一只小鬼儿?”这回轮到旺财笑了。
陈述没接话,撒腿便跑。
一人一狗奔跑在雨中,穿过商贩、穿过来往行人。
旺财瞅着一家包子铺道:“我想吃肉包子。”
陈述没停下脚步,说道:“吃屎吧你。”
旺财想起自己的过去,干呕了一声。
陈述进了镇子,见了人气便不再怕了,注意到旺财这声干呕,他又折返回来,走到支起雨棚的包子铺前道:“李婶,来三个大肉包子,要最大的。”
“呦,小述回来了,这回走的时间可够长的。”李凤枝拈来一张油纸,挑了三个香喷喷的大个儿白面肉包子,麻利地包好递给陈述道,“小述,等一下啊。”
李婶擦擦手,从摊子后面取来一把油纸伞,也递给陈述道:“给你,总淋雨小心感了风寒。”
陈述摆摆手笑道:“不用了,李婶,我快到家了。”
“拿着吧,你爷爷前几日生了病,你再生病可不行。”李婶说道。
“爷爷生病了?大伯二伯请郎中了没……”陈述接过伞后,在衣怀里一顿翻找,才发觉钱袋早就不知遗失在何处。
“应当是请了”李婶看他这幅模样笑道:“没事,下次再给。”
这已经是不知道第几个下次了。
陈述只好憨笑道:“下次我一定全补上。”
“哎呀,几个包子,你还是赶快回家看看你爷爷吧。”李婶催促道。
“好,多谢李婶。”陈述谢过李凤枝,撑开油纸伞便往家赶去。
其实他不并太担心爷爷,毕竟爷爷也不是一般人,且不说这一身好武艺皆是他老人家传授,在他离家之时爷爷可还硬朗的很。
许是一些年轻时留下的暗疾……想到这儿,陈述不再淡定,脚步越发急促。
其实陈家在溪风镇还算富裕,当然了,现在只限于陈家兄弟,自从陈明顺十一年前捡来陈述后,这俩兄弟就变着法子往出掏他的老本儿,陈明顺倒是也不气恼,竟直接耗尽家财,建了一所专门收容孤儿的“明顺堂”,也因此周围许多镇子不想要的女儿或是带残疾的孩子,便被父母遗弃在眠月溪附近,溪风镇民风较为淳朴,有人瞧见弃婴常常捡回来送到明顺堂抚养,可没人一天天的总往山沟里钻,有很多婴儿就被狼叼走,或长时间无人发现饿死在山沟中,因为这般缘故,溪风镇总被戏称为“孤儿乡”,眠月溪所在的山沟更被称为“死孩子沟”。
话虽如此,可是别的孤儿却是好心人在堂中抚养,陈明顺则是带着小述整日里练拳脚,蹲马步……
练了一年,小述五岁。
陈明顺送他去了镇里新开的学堂。
父子之间因陈述有了嫌隙,但是如今陈明顺病倒了,他兄弟二人总不能坐视不管。
路过学堂,铁铃声恰好这时响起,早课的学堂内打打闹闹,叽叽喳喳,长胡子先生手持一根戒尺推门进来,嘈杂声戛然而止。
“盖自天降生民,则既莫不与之以仁义礼智之性矣……”
朗朗读书声随之响起。
年轻的打铃人向他摆摆手,陈述也礼貌地回应,却始终没有停下脚步。读书声伴他行远,飘飘扬扬没多久便跟不上了,年轻人的目光也转向他方。
雨滴落在青石板街,浇灭陈述的风尘仆仆,油纸伞遮不住一整片天空,两旁矮矮的砖墙也挡不住他的思念。
“爷爷!爷爷!”
他还没到门口就已经激动地喊了出来。
可是无人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