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顺堂的日子,不算枯燥,陈述除去逃课、木屋与秋千,最喜欢待在这儿。
因为在薛安夺权之前,他还算是个雄主。
在明顺堂帮工的好心人,有很多很多,其中让陈述印象最深的,便是李婶与王叔。
所幸他们今夜不在此处。
可是余下的这些老人、孩童,他们死去的魂灵,将会去往何方呢?
刘爷爷曾送给陈述“只给他一人的枣子”,后来洪令抱着枣子跑到他面前,他才知道,原来刘爷爷对谁都这样讲。
孙奶奶也是,总是温柔地抚摸着他们的脸蛋,他的手曾在夜晚里挑起灯,为孩子们缝补衣服。
一件衣服能穿多久呢?
穿着缝缝补补的衣服,走过这几年,到今日其实也没过太久。
缝缝补补的衣服,也缝补了他们的一生。
还有很多人,比如林叔、比如许婶……他们的善意构建了这所明顺堂,也构建了陈述温良的心性。
心猿不定,烈火焚山。
杨修禅走来他身边。
“这是……怎么一回事?”陈述问道。
杨修禅摇摇头道:“我也刚刚醒来,在你二伯被书院师兄们带走后,我就突然什么都感受不到了。”
杨修禅叹息一声,眼前这番景象,与白帝西域何其相似?
妖魔浊世。
于是他打坐,为亡者超度。
天空压的陈述透不过气。
剑在匣中鸣。
大伯陈罚也醒来,他走出屋子,望着眼前场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双泪垂地,哭声阵阵。
山林间惊起老鸦,掠过明月,留下一道曳影。
陈述开始埋葬这些人。
挖开每一片他曾在上面奔跑嬉戏的土地,那些过去的事情,像是在过去撒进土地里的种子,在此刻生根发芽,结成累累硕果,果实里的是正发生在眼前的一幕幕回忆。
埋葬“背叛”他的人。
陈述和薛安,无论他们曾在谁手下,以后却是再也见不到了。
埋葬欺负亮哥与小月的人。
不知道他们知道这件事儿后,是会开心还是难过。
埋葬待他好的人。
陈述被属于回忆的土地磨破了手指,其中流出的鲜血是滴落在过去,还是此时此刻?
他埋葬的似乎不只是这些人,而是自己关于溪风镇,最难以割舍的记忆。
那些并不算遥远的岁月,落在奔跑在时光中的小孩背面,有些人停下步伐,于是陈述放慢脚步,与他们一个个挥手诀别。
他的泪偶尔落在沉默的夜晚里,似乎在这片漆黑的土地上生根发芽,最后生长出一朵朵充满悲伤的花儿。
知晓何为死亡,所以畏惧死亡。
死亡是永远的别离,再相见只能是在记忆里重逢。
“我会为你们报仇。”
院子里突然刮起一阵风,绕着陈述卷起月光与草叶,然后飘向远方。
充满裂痕的石桌与石凳在风中跌倒,指向同一个方向。
向南。
埋葬所有人后,陈述为爷爷紧紧被子,有大伯照顾爷爷,陈述还算安心。
没什么事情比爷爷更重要,可是有些事情他非做不可。
白帝城北域,高楼林立,这里的繁荣景象,甚至能与大商最为华贵的长安城相比拟。
而繁华尽头,便是恢宏大气,王宫般的城主府。
公孙龙兴携城主关门弟子姚光,架法器降于百丈高的巨大府门前。
城主府内布有法阵,莫说是公孙龙兴,便是白帝城主公孙莽归来,也需从此门入府。
“谁?”
冰冷的声音在府门上响起,守在那里的人,皆是公孙宗族的亲信精锐。
“公孙龙兴。”
“进。”
城主府真正的主人,并非公孙莽,而是在其背后的宗族。
公孙莽诚然是一名强者,可其后错综复杂的宗族背景,才是他能成为这白帝城主的根本。
公孙宗族在白帝城的根深蒂固,是公孙莽屹立不倒的原因,也是曹门所不相比的深厚底蕴。
曹门只有一个曹祖,可公孙宗族十八脉,却是各有千秋。
公孙莽有些厌倦了这些日子,正如被冷眼相待的公孙龙兴。
下一任城主是谁,会经由公孙宗族选拔,公孙莽能当城主,不代表他的儿子也能当上城主。
公孙龙兴早已习惯了他们的冷眼相待,究其缘故,是其父公孙莽乃是旁系的旁系出身。
他的出现可谓是石破天惊,打破了公孙宗族嫡系一直以来的势力垄断。
他们长辈见面,可能会彼此留有余地,给到足够的尊重,可这些小辈,却不会因此而看重旁系的旁系,哪怕这个人是城主的儿子。
公孙龙兴带着姚光,走近府门,径直往其父寝堂走去。
“师父。”
公孙龙兴敲响雍容华贵的香木门,叫门的却是姚光。
“龙兴?”
公孙莽的声音从门里传出。
“是。”
公孙龙兴出声。
“进来。”
公孙龙兴推开门,行入其中。
其内装饰难以形容,西天佛国琉璃金、白玉城白玉砖、蜀州蜀锦帐、南海夜明珠……
琳琅满目,尽是人间宝物。
可公孙莽只是穿一身寻常布制寝衣。
公孙龙兴坐在白玉椅上,看着夜明珠的幽光。
“爹,此举可谓是引狼入室。”
公孙莽交给他的任务是,在这趟三方执法中,寻机袭杀夏侯烈,至于后事如何,则是自有安排。
白帝城主笑道:“羊群安逸太久,需要来些饿狼。”
公孙龙兴不解道:“可我们不是盟友吗?”
公孙莽与曹懿早已暗中结盟。
“我们是盟友,曹门与公孙宗族可不是。”白帝城主还是笑着,“而且,你不会以为这只老狐狸,会只与我们结盟吧?”
“什么?”公孙龙兴一愣。
“慢慢你会知道的,我做这一切,都是在为你铺路啊,兴儿。”
他口中的路,是指把城主之位传给公孙龙兴,此路若是不成,他便退而求其次,想些法子让自己这支旁系,并入十八脉之一,或是自立为第十九脉。
“爹,这条路很难。”
这条路,简直是异想天开,可他们还是在不断准备着,哪怕是与虎谋皮,引狼入室。
他们被打压的太久,也受够了冷眼。
“不会太远,十年之内,此事可成。”公孙莽这才问起正事儿,“人杀了?”
“杀了。”公孙龙兴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