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一声炸响从头顶传来,使得整间暗室震动不已。
灯火摇晃。
李静尘一头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陈亮急忙跑上前来,陈月一瘸一拐地跟在他身后。
“恩人,帮帮我……”白树双臂用力撑起身子,伏在地上大口喘着气,身形忽胀忽缩,似乎随时将要魔化。
白树看一眼自己的妹妹,眉宇间如此温柔,他转过头,目光却又不得不坚毅,他缓缓爬向陈述,双手攥紧阻隔在他们之间的铁黑色栏杆。
“我不能待在这儿,我很危险。”
白树身形忽地膨胀,眸中带着晶莹的泪,他不舍道:“恩人,请您杀了我。”
“嗡——”
栏杆上亮起法阵,瞬间把白树弹飞。他庞大的身形砸在墙壁上,墙壁上同样流转起法阵之光,使得这面墙壁不至于被他砸碎。
白树跪在地上,磕头恳求道:“恩人,我伤害了太多人,这一切都与兰儿无关,我死后,哪怕兰儿不能留在书院,也请您一定要保她一命……”
白树幻化成魔身,一道白光在他体内亮起,这是明德先生布下的封印。白树再次借助这道封印,去追踪方才从他体内窜出的魔气,融入那缕魔气残留之中,他奇迹般地发现了一些隐秘。
白树看向陈述,此刻他的身形已然完全魔化,而明德先生在他体内留下的封印正在崩碎。
这是他付出的代价,从此永世为魔,化为魔祖降临的容器之一,而白树的一切,也将在新的记忆涌来时全部消散。
只见他的脸一半为魔,狰狞,一半为人,平静,他见到了自己命运的终点,而他最后的意识,在努力地控制着魔罗之躯发出声音:“恩人,接下来我说的话,请您记牢了,这是关于天魂的记忆。”
白树平静地娓娓道来:“天魂在溪风镇东山,是因为明顺堂在东山,他需要吸收孩童的生气提升修为,而眠月溪附近的死孩子沟,与东山有一条地脉相连,他也能在此处吸收死气保持生机,这是他明明早已解封却还留在溪风镇的原因之一。”
“而他要寻找的‘眠月解’则是天魂的‘根源魔炁’与眠月溪的‘至精之气’融合所化,眠月溪又出自沉江,此气亦是沉江之至精,我感受得到,天魂似乎很畏惧沉江,却又不是沉江,也许沉江之中存在着什么隐秘。”
“现在说眠月解,它有两个作用,一是能助人掌握魔气甚至运用魔气操控魔染,二是能再次封印天魂,所以天魂要留在此处看守眠月解,这是天魂留在溪风镇的原因之二,还有一个原因。”
白树对视陈述,“恩人,天魂似乎对你很感兴趣。”
“白树,你……”听他突然说了这么多,陈述已然猜到了他此刻的状况,应是虎口夺食,涉险以命。
白树的半张人脸无所谓地笑了笑,只是继续道:“要想取得眠月解,必须要会一门上古阵法,唤作——‘五贼万盗’。”
他的脸开始被魔面吞噬。
“这阵法亦是曾经封印魔祖的阵法之一。”
“前些日子,眠月解被人取走了。”
陈述忍下悲伤,像是明真先生接下那轮大日时一样平静,他指着昏倒在地上的师侄,如此平静地问道:“李静尘现在什么状况?”
白树说道:“这是天魂的一道残念,他本想占据你的身体,但是意外的被你这位朋友挡下了,天魂会先吞噬他的意识,然后逐渐占据他的一切,想救他需要去唤醒他被吞噬掉的意识……”
陈述继续问道:“我要救他,还有多少时间?”
白树说道:“六个时辰之内,可能有转机。”
陈述心头更紧了,却是再次开口问道:“天魂是何时解封的?”
白树摇摇头道:“我不知道,我想我现在能说出来的,大概也算不得什么隐秘,天魂若是真要把这些藏起来,无论如何我也窥探不到,所以这些事情,恩人你要知道,要记牢,可能不会有任何用处,也可能是打开某些隐秘之锁的关键之钥。”
他的脸被魔面吞得只剩下一只眼睛。
“恩人,我控制不住了。”
陈述靠近他,拼尽全力地去拽这道隔在他们之间的栏杆,可是这牢笼纹丝不动。
陈述唤出白剑,一剑斩在牢笼上。
“我们去找明德先生,一定会有救治你的办法。”
他以为他已接受白树的死亡,可是不停跳动的心脏告诉他,他并不平静,他接受不了身边任何人的离去。
白树闭上眼睛道:“恩人,其实我不想死,我还有爹,还有妹妹,我真的不想死,可是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我的状况,除非是魔祖亲自放过我,不过那是不可能的。”
“杀了我吧,恩人。”
陈述无能为力地怒吼:“白树!你死了,你妹妹怎么办!”
白树没睁开眼,却是流下眼泪。
“兰儿……兰儿不需要你太照顾,您能替我看到她长大,看到她嫁人……我要是也能看到就好了。”
“哈哈哈……可惜我见不到了。”
“如果她问起我,请您不要说我死了,就说我逃走了,逃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让她不要哭,千万不要伤心难过。”
白树的声音消失了。
他最后的意识,停留在爹爹给他带回来一个妹妹。
那是平静的一天,平静地被人欺辱,平静地接受这一切,他下了学堂回到家,不会去说那些长辈家的孩子,也不会提起自己身上的伤,更不会让爹爹知晓他被逼着喝下尿,与咽进肚子里使他吐出胆汁儿的屎。
破破烂烂的妹妹不是他的光,却让他想自己成为一束光。
从此他不再沉默,纵使他们变本加厉,纵使自己遍体鳞伤。
在一个乌云密布的时候,他瘦弱的身子,终于击溃那些压在他头上的庞然大物,从口中淡然地吐出一只耳朵,满嘴都是血的他仰望苍穹,一束阳光刺破云层。
他不知道自己拼了命所成为的这束光有没有照亮妹妹,但是他知道,他照亮了过去的自己。
这束光从记忆中落来,跨越时间与生命,万丈光芒下白树不死不灭的魔罗之躯开始湮灭,头角与鳞片脱落,遮天蔽日的白色羽翼凋零在笼中,一身可怖的骨骼铠甲衰成粉尘。
他骄傲地望着天空,即使天空被遮盖。
他仰望苍穹,从此不再是樊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