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歌踌躇了一会儿，等到里面像是吵架的声音消停下来后，终究推开了门。
客厅的中央坐着一个看起来并不年轻的女性，脸上布了丝丝缕缕的皱纹，打扮着的饰品似乎想要来证明自己还没有老，她的手上正持着一个啃了一半的苹果，听见开门声，向楚歌这边望过来。她的对面坐着楚天令，俩人看起来并没有夫妻相。
“儿子，你回来了？”楚天令询问道。
“楚歌。”那个女人轻轻地喊了一声。
“嗯。”他不正眼看楚天令，反而直接向他的卧室门走去，他现在只想避开这些琐事，也不关心他们在吵什么。
“这是你母亲，你好歹得过来问个好吧……”楚天令站起身来向楚歌走过去，此时的楚歌正好拧开了房门。
楚歌愣了一下，后退了一步，长吁一口气。
“他又是谁？”楚歌指着房间内转头质问父亲。
“你哥哥……不不，426十月八，应该是你弟弟？”楚天令看着楚歌的眼神不坚定了，他知道自己的儿子也不是什么都不懂。
楚歌吁了一口气，转过头，打量那男孩。那男孩高他一头，穿的一身麻布色衣服却打理的干干净净，衣服的扣子扣到了最顶上，头也畏畏缩缩地低着，脸却还十分稚嫩，眼珠正轱辘轱辘转着，手伸出来一半，又往回收了收：“你好？”
“你好？楚……楚歌？”男孩不确定地重复着，“我叫楚行云。”
“你也配姓楚？”楚歌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楚歌你怎么说话的！”楚天令厉声斥喝道。
“我不管，他们本来就不该到这儿来的！”楚歌一字一板地说道。
楚行云似乎有一点尴尬，伸出的手还悬在空中，脸上还带着微微尴尬的笑容，然后他把手缩了缩，放回口袋里。
“这样也好。”楚天令的母亲谦恭地站起身，“既然孩子不欢迎我们，那我们就也该自行离开了，正好我也还有点琐事没办，行云，走吧。”
“哦好。”楚行云低低地答了一声。
“不用跟小孩子计较。”楚天令拉住楚母的衣袖，那里打了一个显眼的补丁，“这几年风头刚过，呆在这里比去其他地方安全多了。”
“我要去把那边打点好，不然我不放心。”楚母压低声音，彬彬有礼地说道。
“你把孩子留下来住几天吧！你带着行云也不太方便，我让楚歌带他野两天他们就熟络了。今晚给你收拾个屋子出来，明早叫楚歌送你去中转站。”楚天令折中地说，“楚歌这娃，比我还熟悉去中转站的路。”
楚行云躲在楚母后面，探出个头来：“妈我不惹麻烦……”
“没事儿，宝。”楚母摩挲着楚行云的头，“妈妈就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乖。”
楚歌不满地呲了一声，就不见个几天，搞得倒像生离死别一样凄惨。
楚歌从小就没有哭过，他一直被街坊邻居当作是孩子的模板。他认为哭是懦弱的行为，他一向鄙视那些动不动就哭鼻子的人。
哪怕被沈清言带着人按在地上锤的时候，他都没有哼哧一声。
他看着楚母快哭出来的神情，他不由地心里牵出一丝讪笑。
“行了，别矫情了。”楚歌有点不满地说。
“楚歌，对长辈要尊敬。”楚天令批评道。
“我跟这个人说的。”楚歌指指行云，故意朝楚天令笑着。
楚行云一抖擞，看着楚歌。
“你今晚和楚行云一起睡。”楚天令厉声说。
楚歌吁出一口气：“我要是不情愿呢？”
“那你就从这个和睡沙发选一个吧。”楚天令丝毫不留情面。
“咱家不是有一个空房间吗？我一个人睡惯了，不习惯。”楚歌很不情愿。
楚歌很不情愿地挪进了房间，他抬眼一看，楚行云正尴尬地站在房间中央，坐也不是，不坐也不是。
楚行云想关掉窗户，但是窗却卡死在中框，怎么也关不上。
他一转头，就看见楚歌在看着他。
“别动我房间东西，听见没。”楚歌把麻枕扔在床上。
楚行云讪讪地收回了手，看着窗户。
“窗户关上。”楚歌命令道。
“自己关，叫客人做什么事。”楚父的声音从外面传过来，“一点不像话。”
楚歌翻了个白眼，悻悻地爬起身，把窗户砸得嘎吱响。
“我怎么看你这么眼熟呢？”楚歌漫不经心搭着话，“好像之前见过？”
“我吗？”楚行云看看周围，屋子里没有其他人。
“不是吗？”楚歌转过身睨视着，他有点没辙，“我记不起来了。”
楚行云长得挺俊的，身出楚门却和楚歌长得不大相似，楚歌是整一个农村野小子的样子，常年打篮球让他的皮肤呈现半褐色，而楚行云却白白净净的，楚歌甚至有一刹那间觉得他笑起来有点好看。尽管年龄说是比他小，个头竟也比自己高几分出来。
但是楚歌总是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这张脸，却死活也想不起来。
但是楚歌不会去纠结，楚歌是楚歌，他自觉没必要记住任何一个面庞，不认得就不认得呗，难道他们还能吃了楚歌不成？
楚歌摇摇头，关了灯：“先睡吧，明早正好没课，……话说，你还在上学吗？”
“在上学呢，正在上初三。”楚行云像她母亲一样彬彬有礼，轻声轻气地说，生怕冒犯了什么似的。
“跟我一样——你打篮球吗？”楚歌纵直躺下，一天的劳累全舒缓开来，他斜睨着窗外，窗外看不到月亮，却有一群一闪一闪的星星。
“不打。”楚行云轻轻地回复着，一字一板的，楚歌觉得他木讷的像个没有情感的机器人一样，楚歌觉得没趣。
“你什么怪毛病，娘里娘气的。”楚歌恶狠狠地说。
楚行云不说话了，摸着黑躺下。
“我怕。”楚行云压低了声音。
“没什么好怕的，男子汉大丈夫，你在这里就跟在自己家一样。”楚歌似乎听到了。
楚歌觉得自己的一番陈词一定很有感染力，但是楚行云没有回应，也可能是回应声音太小了，他没有听清。
“大点声。”楚歌想在家里树立自己的威信，他对杨瑞也是这样做的。
“楚歌别说话了，明早还要早起呢！”楚天令在门外喊。
“切。”楚歌不屑地哼了一声，翻过了身，不一会便打起了呼噜。
楚行云不敢动，只看着天花板，那里有吊灯，吊灯上爬了一只蜘蛛，他有点无措。
门外。
“你放心吧，他俩本来就是同龄人，矛盾什么的有都很正常，一会儿就能打成一片了，这个点你不用担心。”楚天令压低声音对楚母说道，“但是你非要走这条路吗？”
“我真的……我没有办法了。”女人一改在孩子面前的彬彬有礼，而是浑身颤抖，她跪下了身子，“我已经穷途末路了，感谢您能救我们，我下辈子当牛做马也要报答，谢谢您了……”
“不必不必，你快起来。”楚天令也慌了神，忙伸出双手扶她起来。
女人双眼空洞地借着力起来。
“你也快去休息一下吧。”楚天令叹了口气。
背后的老旧黑白电视，里面正放着《霸王别姬》，戏已开场，咿咿呀呀。
…
清晨。
都吃过早饭了，楚天令收拾齐了盘子，用力擦了擦桌子：“你们俩赶快去送一下你们母亲吧，我就不过去了，社里找我有事我就不去了，记得带点零钱。”
“嗯，好的。”楚行云抢着答话，显得乖巧懂事。
楚歌似乎还没睡醒，却被楚行云拉着出了门，楚母激灵了一下，赶快拽死收拾好的行李，跟在了他们身后，生怕跟丢了似的，又回头看了一眼楚父。
楚天令听见了大门关上的声音，将手中的盘子和抹布丢在桌子上，如释重负似的呆呆地坐在椅子上。
村庄的景致显得分外冷清和萧条，缺乏生机。一个头发苍白的老乞丐拖着浮肿的身躯缓慢地前进着，一个头戴帽子卖眼镜的小贩，她一手叼着烟，一手拿着眼镜，正面向过往的行人推销她的产品。破旧的卡拉OK门口，一群人在那里聚集，争先恐后地往里面张望，还试图通过乱挤乱撞，把破旧的门都堵死了。街尾的公用电话亭，有三两人正在那里翘着脚打着电话，他们的脸色看起来十分不好，电话里也时不时爆出粗口。
村子里还有一个游戏厅室，这可是孩子们的天堂，孩子们平时也没有钱也没有时间，但每当年过完后，游戏厅的老板脸上总是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也经常能看到有大人拖拉着藤条怒气冲冲地进游戏厅的场面，这些都给楚歌幼小的心里留下了不少阴影，他之前也被杨瑞拽着进去过，但自己总不喜欢那种氛围。
楚歌无意识地走得很慢，把楚行云也拖着慢慢走，终于才到了村子的车站口，车站口挤着潮水般的人群，其中还不乏有支撑着糖葫芦棍子大声吆喝的人们，也有拉着氢气球四处叫卖的人们。
“行了，就到这儿吧。”楚母叹了口气，又转过身子看了看楚行云，抚摸着楚行云的头，“孩子，我过几天再来接你，好吧？你要好好听楚叔叔的话。”
“阿姨，你迟几天再来接他都没关系，他会喜欢这儿的，阿……母亲。”楚歌顿了顿，自知失言，连忙改了口。
“谢谢了，那就麻烦你们了。”楚母笑了笑，她无论打扮还是笑起来都很好看，一眼就能看出是从城里来的女人。
“妈妈再见。”楚行云挥了挥手。
楚歌顿了两秒，也笑了笑：“再见。”
楚母凝重地望了他们一眼，转过了身：“再见！”
看着楚母远去的背影，楚歌不喜欢这种氛围，他转过身：“你看看你看看，你妈不要你了。”
楚行云像触了电似的猛的激灵一下，一改平时文雅的态度，怒指着楚歌：“你他妈再说一遍！”
“怎么？还不让说?”楚歌有点疑惑，还没来得及说完，左脸颊就被楚行云一下抽过去，一阵火辣辣的疼从脸部蔓延到全身。
楚歌是村子里孩子的老大哥，从来只有自己打别人的份，何时又有其他人在太岁头上动土？
“你他妈才不要你了！”楚行云像是被打开了封印似的，指着楚歌破口大骂。
楚歌被这突然反转的一巴掌打懵了，但他也不是甘愿白白被打一巴掌的人，他向前迈了一步，一拳掷了过去：“我就说了你能怎么样！”
楚行云不顾一切似的猛地扑上来，抽出拳脚，硬对着楚歌大打出手，楚歌来不及回手防卫，被他一拳打倒在地，楚歌一个翻身，死死抱住楚行云，借着冲过来的劲把楚行云往旁边的女贞绿化里一扑，楚行云来不及反应，一下子跌坐在矮树丛里，锋利的叶子划破了楚歌的手掌。
旁边等车本来就有稀稀散散的人群，见状全散开了，人们围成了一个圈，将他们俩围在中间，或疑惑、或戏谑地看着，没有人敢站出来将他俩分开。
突然，人群的西南侧突破出了一个小口，另一个人从人群中挤了出来，猛一下抱住了楚歌，也不顾楚行云的拳脚相加，将他从纠缠的局面之中拽了出来，楚行云停下攻击，喘着大粗气地看着楚歌和拉住他的那个人。
“楚歌，你别闹了！”楚歌还想挣脱他的控制，却听见抱住他的那个人大吼了一声，楚歌下意识回头一看，抱住他的人竟然是杨瑞，再仔细一看时，杨凝竟然也在一旁，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就像是在看一场戏。
楚歌瞄了杨凝一眼，手慢慢垂了下来，杨瑞见状也松开了手臂，站在一旁。
楚行云从矮树丛中探出来一只脏兮兮的手：“拉我一把。”
楚歌不情愿地伸出一根食指，把楚行云勾了出来。
人群见状散了散又挤在一起，他们逐渐被掩盖在人潮之中，像是刚刚根本没有发生这样一场闹剧。
“怎么回事，怎么在外面打起来了？”杨瑞黑着脸，有点不愉快，“上次在学校干的那架你自己没点数吗？”
杨瑞似乎跟杨凝说了什么，她想了一下，从口袋里摸了摸，轻轻摸出两张手帕出来，递向他们。
楚歌不好意思地憨笑了一下，接了过来。
楚行云双手接住，道了句：“谢谢。”
楚行云脸被旁边的树丛划破了，方才没有感觉出来，反而用手帕擦出来一丝血迹后，楚行云才感觉出脸上有一点痛。
杨瑞见他们似乎不会再打起来了，也没多仔细问，便像是有急事一般，匆匆地和杨凝告别了他俩，向车站的方向快走去。
“抱歉。”楚行云率先低着头，道着歉。
楚歌看看自己的膝盖，有点疼，但是没有什么伤，估计是内伤。
“你他妈的。”楚歌狠狠扔下一句掉头就往回走。
“我都道歉了，你还想怎么样？”楚行云回头看了眼杨瑞离去的方向，加快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