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虽然什么话都没说，就单单一前一后地走着，楚行云不认得路，也不敢和楚歌保持过远的距离，楚歌也知道，所以也故意减慢了速度，让楚行云在能看见自己却又与自己保持一定距离的位置上。
楚歌不理解楚行云为什么会突然大发脾气，自己难道不比他更甚？自打记事起，母亲就不要他了，这么多年，甚至都没有回来看过自己，自己说过什么吗？没有。每次他看着他的同班与他们母亲在一起的时候，每当他看见街上女人抱着孩子在悠悠地荡着腿时，当他看见他的同学和父母一起打尖收秧时，他就嫉妒得要死，楚歌就会狠狠地咒骂自己那个没有照面过的母亲来。
“爸，我回来了。”楚歌抢在楚行云前面打开了门，楚天令猛的一激灵，从椅子上跳起来，才发现他已经坐了很长时间了，手上甚至还抓着那个抹布。
楚行云也跟着往里面看，他也正好看到了楚天令，笑了笑没说话。
楚歌似乎没发觉出什么来，拉着楚行云往卧室走，楚行云却停驻着不动死死看着楚天令。
“你干嘛啊？在这看什么啊！”楚歌又拽了一下楚行云。
楚行云摇摇头，还是没说话。
楚天令拿起抹布擦了几下，自说自话着：“你妈去那边城里，二姑妈生病了没人照顾，她去陪几天，怕你没人照顾，就托给我这儿了。”
楚行云眼睛眯了眯，牵起嘴角勉强礼貌笑了笑，显得乖巧而懂事。
“楚歌！”楚天令叫住了他们，“你暑假时带行云去旬山二舅家住几天，我还要去城里办点事，我跟你二舅提前说好了。”
二舅虽然是母亲那边的亲戚，对楚歌他们却异常的和蔼，他时不时带点山上的野产品来看楚歌他们，但对楚歌母亲的一切事情，他却从来只字不提，楚歌从小也习惯了不问，后来就逐渐将他们不联系到一起了。
楚歌也常去二舅家旬山上面去避暑，山上温度往往比镇里低个几度，往往是整个村子里理想的避暑好去处。但因为楚歌一直没赶上放假，他已经有段时间没有去二舅家了。
“又是去谈卖院子去城里的事？”楚歌已经不太关心了。
“不是。”楚天令否认。
“哦，无所谓。”楚歌并不太在意，想要进房间。
“你们怎么了，怎么像是个个都有心事不开心的样子？”楚天令没转过身。
楚行云转头看着楚歌，楚歌转头看着楚行云。
“你真的这么不想离开这儿吗？”楚天令突然问。
“这是我的家啊。”楚歌头都没回。
楚天令愣了愣，不再说话，继续收拾桌子。
“还生气吗？”楚行云看着楚歌。
“生气。”楚歌绷起脸，拖开抽屉，摸出来一瓶碘伏。
“我帮你。”楚行云殷勤地凑上去。
楚行云抢过来瓶子，打开盖子：“哪里伤了？”
“看不出来吗？瞎了？”楚歌没好气地骂骂咧咧，把一侧脸伸给楚行云看。
楚行云尴尬笑笑，给楚歌上药。
楚歌觉得楚行云乖得过分，乖得诡异，他总想着一拳打在楚行云的脸上。
“城南新开了一个报刊亭，我想去买最新一期的《萌芽》，你等会陪我去吧？”楚歌好像答非所问。
“你爸……”楚行云轻轻地说。
“管他呢，今天是周末，下午我带你去村南玩儿，那儿有卖冰棍的，可好吃了我跟你讲。”楚歌毫不在意，就好像他能未卜先知到楚行云要说什么。
楚行云没有回答，若有所思。
“别想东想西了，对脑子不好。”楚歌抢回来碘伏瓶子，盖上，“看电视吗？”
“你家有电视？”楚行云眼里放着光。
楚歌拉着楚行云往客厅去，他熟练地打开电视开关，一阵雪花屏闪后，一句句戏词从电视机奔涌出来。
“倘若战死沙场上，父母妻儿依靠谁——”
“怎么还看戏剧啊……真没意思。”楚歌熟练地打开磁盒，取出一片光碟。
艾斯奥特曼的，很好看。
……
程京是楚歌的同学，村南那家小电话亭，就是程京家新开的，店里常常是程京的哥哥在坐庄，顺便监督着程京在里面学习看书什么的，所以村里的小孩也都喜欢到这个电话亭去买点吃食，一方面算是给同学家里送生意，另一方面熟悉程京的，还能借此机会去嘲笑挖苦一番程京，或许还能把程京从“水深火热”之中解救出来几分钟。
这个村子本来就不大，该出去的人都出去了，就三家大户的老人小孩还守在这里，开发的成本很低，引来开发商的青睐也不奇怪，随着附近的城镇都越发展越繁华，这个小村子却大不如前了。唯一有优势的，可能就是这儿的人文和旅游业了。
“楚歌？”楚行云突然问话惊扰了楚歌的走神，“你看着点路，别踩空了。”
“哦。”楚歌笑笑，“你叫我哥？”
“没关系，哥。”楚行云礼貌地拉扯了下嘴角，这样的举动让与杨瑞一起皮惯了的楚歌浑身不自在。
“你别那么拘谨啊!开心一点。”楚歌看了看前方，卖雪人冰棍的小卖摊约摸着也要到了，“到我们家这边来了，就放松一点。”
楚行云踢了块石子，踢出去老远，却并没有说话。
楚歌以为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仔细斟酌了一会儿，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他感觉和楚行云说话好麻烦。
“我认识她。”
“谁？”楚歌觉得莫名其妙。
“上午劝架的那兄妹俩。”
“哦。”楚歌没当回事，“不稀奇，村子太小了，天天打照面。”
楚歌耸耸肩，拿着几个硬币：“老板，我要两个雪人冰棍！”
“楚歌？”店里突然传出一个声音，“得，你又来了。”
楚行云也往店里看去，借着不怎么亮的白炽灯泡，那个被称“程京”的男孩正写着作业，一手还握着笔，脸侧向外面，正咬着铅笔头，看着楚歌他俩。
“我怎么就不能来了。”楚歌不服气。
程京撇撇嘴：“是，你能来你能来。”
程京眼睛转了一圈，砸下笔，拉住楚歌的手：“哥，我出去和他讲几句话，马上就回来。”
程京兴奋地拉着楚歌向店后绕过去，那是一片废弃建筑物挡住的小院，由于没有人使用早已荒废许长时间了。
楚行云犹豫了一两秒，看了看来时的路，他不认得，他怕自己会走丢，跟了上去。
“你是谁？”程京见比楚歌高一个头的楚行云也跟了过来，狐疑地看着他。
“我弟。”楚歌头都没回，直接回答。
“你们家还有一个儿子？我怎么都没听说过？”程京皱皱眉头。
“我也没听说过——啊不，这只是远房表弟。”楚歌咂咂嘴，“你说什么就直接说，他没关系的。”
“不行，我要保证，今天说的所有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程京故作玄虚。
程家和村里其他三家不一样，其他三家都是靠戏或手艺起家的，程家不像其他三家那样有财产，但上头有人是当差了，消息自然灵通得多。程京说的话，或是从上面传下来的政事，或是村子里哪个女人又跟外面的人跑了的八卦，多半是货真价实的消息。
楚行云乖乖地退了五步，像是平常玩木头人的距离一样远。
楚行云害怕迷路，所以他必须要保证楚歌出现在自己的视野里。
“再往后去点！”程京不乐意，在那喊。
楚行云再向后退两步，左脚却不知道踩到了什么东西，一个滑步，他猛地转身想要稳住身体，却不自主地跌落在地上，整个屁股结结实实地衰落在水泥板上。
“行！可以了。”程京喊，然后搂住楚歌背过身。
楚行云干脆也懒得起来了，就坐在地上，但哪怕是摔倒了那一刹那，他都没有把楚歌放离自己的视线。
楚行云好奇他们到底在说啥，需要这么神神秘秘的，他想看楚歌和程京的嘴型，但这个距离配上他的视力，他真的一片迷茫。
他好像看见了程京拍了拍楚歌，然后还没来得及反应，他俩就撒丫子疯跑，倾身向左一拐，消失在巷口。
楚行云赶忙起身，他一个踉跄向前了几步，踢到了一大块混凝土，整个人一翻，手掌摁着地面摩擦了几步，摔倒在一边，他看了眼手掌，还没有破的地方涨得通红，破了的地方鲜血从中间渗出来，像是在挑衅他。
他感到一阵晕眩冲击着他的眼珠，什么东西要从脑袋里爬出来。
楚行云闭上眼，他把所有高兴的事想了个遍，眼泪却还是从他眼角爬满了脸。
“你别哭啊你别哭啊。”楚歌发现楚行云没有追上来，连忙折返了回去。
他看看楚行云的手，红通通的还带着许多沙石，他连忙拽过来给自己的衣衫上面擦擦，却把白衬衫弄得像凶杀现场。
“你别哭了，我们回去。”楚歌怕父亲会怪罪他，用皮带抽他，“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你别跟我爸说。”
楚行云赖着不动弹。
“雪糕！雪糕没拿！”楚歌突然想起来，“我去拿给你。”
楚歌刚想起身转过去，衣角却被人拉住了。
“别不要我。”楚行云看着他。
楚歌愣了一下。
“好，你跟上来，不准哭，多大的人了。”楚歌笑。
楚歌到湖边给楚行云洗干净了手、洗了把脸，才放心让他回去，还生怕楚行云被楚父看出来什么异样。
好在楚天令一直在忙着一些合同的签订，看到两小只回来的时候，连头都没有回：“楚歌给锅里添添火，饭还在烧。”
“好嘞——”楚歌不情愿地拖长音。
楚行云过来想给楚歌帮忙，楚歌却不让他插手，但也不让他离开。
“你这性格啊，还真是搞不明白。”楚歌把捆草解开，“像个小女生一样。”
“唔。”楚行云不说话。
“我们聊会吧，帮你快速融入进来。”楚歌点点楚行云，不然楚行云快被火烘得睡着了。
“好。”
“你之前说你认识杨凝？”
“以前是我们班的，但我班上人没认全。”楚行云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惊扰了火苗，“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
“呃……我前段时间偷偷给她写了封情书但是没有署名，写字我都用左手写的故意让她看不出来。”楚歌洋洋自得。
“你是捉弄她？”楚行云觉得楚歌不是个好惹的人，“为什么要这样？”
“不算是。”楚歌撩撩头发，“你呢，你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