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行云看了看班上，班上还在吵吵闹闹的，所有人都在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即将到来的暑假，兴致勃勃地决定该怎么去玩怎么疯，楚行云将目光拉回到自己破破烂烂的辅导书上。那书还是她母亲费了老大劲在一个同姓亲戚那儿借来的，书的扉页画了鬼脸，旁边还一一标注了**老师的名字。楚行云轻轻地叹了口气，他知道他也怨不得他母亲。
“楚行云，你暑假准备去哪儿玩啊？”前面的同学转过头来伸着脸问他，语气中还带着一丝戏谑。
楚行云懒得理他。
“欸你怎么不理人啊，别装逼啊。”前面的同学甚至转过整个身子过来了。
楚行云埋头看书不说话，嘴朝门口的方向努努。
全班突然就安静下来了，空气中呈现出死亡般的宁静，前面的同学吓得猛一转身，操起一支笔低头假装在纸上写写画画。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马上要放假了一个个都疯了吗？啊？”陈sir抱着一摞卷子大步跨进来，“楚行云你这个班长是怎么管的？！黑板擦呢黑板擦呢？被你们弄哪去了？”
楚行云低低头没说话。
“管不好班下学期就别当了。”陈sir似乎还不解气，又补了一句，“给你们暑假再加一套卷子，省得你们暑假到处乱跑给家里添乱。”
全班人都低着头唯唯诺诺不敢说话，心里估计早都已经把陈sir“千刀万剐”了吧。
“你们暑假一定要注意安全，不要到处乱跑，明年这个时候就该中考了，590分你们究竟能考多少分心里总得有个数。”陈sir还在唠唠叨叨地重复着重复过许多遍的套话，而其他同学都心不在焉在纸上乱画，仿佛他们马上就要彻底解放了似的，没人关心陈sir说什么。
这是个小村子，不比那些大县城，大多数的教师资源都不怎么样，能考多少分每个人都心知肚明，所以也不掺加多少奢望。
中考对他们来说可能是一次破茧成蝶进城里的机会，可是对楚行云来说，中考成绩将只会是一个数字，没有任何结果，他知道现在所有的选择都会指向一个结局。
楚行云抿了抿干枯的嘴唇，强迫自己拿起书看下去，脑子里却一片混乱，也许应该是天太热了吧，他感觉脑海里竟突然盘旋着一圈圈旋转着的雪糕来，他们叫嚣着欢跳着，围成圈来左右摇摆着，不舍得把自己融化。他抹了一下额头。
“楚行云，老师叫你呢。”同桌戳了戳楚行云。
楚行云猛地一激灵，抬起头来，茫然地望着陈sir，她的表情似乎正预告着一场暴风雨。
陈sir顿了顿，收回表情。
“算了，楚行云留下，其他人下课吧。”陈sir叹了口气。
“耶！”其他同学一个个匆匆地收拾齐了书包，教室里一片欢呼雀跃的声音，仿佛都要把纸糊的窗户都震破了似的，只有楚行云坐在位子上一动不动。
“我走了。”同桌低下头检查了一下桌肚，说。
陈sir雷厉风行地走过来，盯着楚行云。
楚行云不说话，等着她先开口。他收着文具盒，把笔拿出来，再放回去。
“能告诉老师，你写退学申请的理由吗？”陈sir开口了，一针见血地问。
楚行云不回答，摇了摇头。
“现在大城市都已经普及九年义务教育了，我们村虽然还没完善，但是也要向大城市看齐对吗？”
楚行云低下头，继续不说话。
陈sir叹了口气：“那请你父亲明天过来一趟，我想确认一下。”
楚行云抬起了头：“那我可以请我妈过来吗？”
陈sir打了个寒颤，明明已经入夏了，她竟然觉得有点冷：“也可以，谁有时间就叫谁过来。”
“谢谢老师。”楚行云淡定地扯了下书包带，把书收拾好，轻轻地走出去，“老师再见！”
陈sir觉得有点心悸，她转过头看看楚行云的背影，蝉嘶鸣，扰得她心烦。
她叹了口气，觉得晚上得吃点好的补补脑子。
楚行云没有回家，他有点害怕回到那个家了。他绕过陈sir应该在的区域，绕上了学校两栋楼之间的天台走廊。
他第一次来的时候，是有抱着想要自杀的想法来的，可他才向栏杆靠近一步，就被吓得后退好几步。虽然村里的楼并不怎么高，却给没见过高楼大厦的楚行云无限的震撼，慢慢的，他就打消了如此幼稚的想法。从此之后，这儿变成了他排解情绪的地方，他在这儿，哼着自己喜欢的音乐，看看底下广阔而美丽的世界，他才能感受到一条生命的灿烂和渺小。这个地方似乎已经成为他的精神寄托了。
然而这一次他像往常一样爬上天台，这儿竟有一个人背对着他，他以为是老师或者是巡逻的，连忙躲在柱子后观望，是一个不认识的女孩。她带着兜帽，看不见脸，但看这个装扮楚行云就知道自己肯定惹不起这富家千金。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撇撇嘴，想走。
“有人在楼上吗？”这时楼下突然传来陈sir的声音，她皮靴的声音愈来愈近，楚行云意识到，她可能是早发现自己藏在天台上了。
楚行云立马掉头，他顾不上这个莫名其妙的女孩是什么人有什么影响了，他飞快地跑过女孩，转而到另一栋楼道里，背过身，将身子微微侧了侧，不让自己太容易被发现。他可不想再被陈sir缠着，到时候再来通报批评，需要家长来受骂，这是他最不愿意发生的事情。
墙角写着“***到此一游”，楚行云就死死看着那几个字，像看出花一样。
女孩似乎没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她微微偏头，又把头偏了回去。
“同学，你这么晚了，放学了就该回家了。”陈sir踏着脚走近了女孩，轻轻地笑着，“你刚刚有看到过一个男孩跑上楼吗？”
“看到了，他现在就躲在那边楼道的角落里。”女孩指指楚行云藏的地方。
“好，谢谢同学，你也早点回家吧。”陈sir收起笑容，转向楚行云的位置，“楚行云你给我出来！”
“不行不行。”楚行云打断了自己的臆想，“万一这人把我出卖了我不就完了。”
他悄悄露出半个头，不远处，陈sir真的在跟女孩说着话，女孩看上去没有一丝表情，陈sir反而看上去更加着急，似乎是因为找不到楚行云而犯着愁。有那么一瞬间，楚行云觉得她并不会出卖自己，他有点怕，但是他更不会贸然出去。
紧接着，陈sir离开了他在门内能看到的视线范围，似乎像是要下楼了那般，女孩出乎意料地把头歪向楚行云所在的地方，但也没过多注视，就也偏过头，离开了他的视线。
楚行云慢慢地出门，尽量不使自己暴露太多，再慢慢地看向她们刚刚所在的位置，那儿已经没有人了，而楼梯道里也传过来渐行渐远的下楼脚步声。
楚行云松了一口气，爬出藏身的地方，准备等他们俩走远了再出去，这样好不撞见陈sir。
“陈老师，上面没有学生了吧？”楼下突然传来保安的声音。
“嗯，应该没有了，辛苦了。”
随后就是一阵铁门拖地的声音，压住了保安的话。
“等一下，陈老师，我好像把钱包丢在楼上了。”女孩说。
拖动铁门的刺耳声停住了，然后又出现来。
“要我陪你上去吗？”陈sir的语气中出现一丝担心。
楚行云顿了顿，别，可千万别。
“不用了，我马上就下来。”女孩上楼的声音越发清晰.
楚行云准备回避一下，却正好撞上女孩的目光。
女孩并没有拿钱包，而是向楼下努努嘴，又盯着楚行云。
楚行云明白了，哪有什么钱包啊，她只是想让楚行云不被门卫锁住而已。
楚行云的倔脾气瞬间上来了，一他从来不愿去接受女生的帮助，二来他也做不到在陈sir死死的注视之下和一女生从楼上下来。他用力摇摇头，后退了两步。
女孩皱紧了眉头.她还执意停伫着死死盯着。
楚行云见她不动弹，干脆一屁股盘腿坐着，扭着头不看她，似乎是声明他的立场，他不愿服软。
“出了什么事了吗？杨凝？”陈sir在下面向楼上询问，“需要我帮忙吗？”
杨凝一惊，轻轻地答了句：“没事呢老师，我找到了。”
杨凝回头狠狠瞪了楚行云一眼，然后向楼下走去，故意把下楼蹬靴子的声音蹬得特别大。
楚行云也不管，他就伫坐着，等着保安把铁门台台关上，挂上大铁锁，才呼出一口长气。
他开始瞎想，开始脑补自己在顶楼上，没有人发现孤孤零零的自己，寒风冽冽呼啸过自己的尸骨；秃鹫嘶鸣着盘旋在自己的上方，自己的母亲大声痛哭着，痛骂着学校的看管不严；陈Sir呆呆地盯着他冰冷冷的尸骨，看着发呆发愣。
他又开始瞎想，自己说不定是从犯了错的天使，被删掉了记忆投放到了人间里，其实上面有人在看着自己，有的故意给自己添乱，比如中午同桌睡觉时打翻了泼自己一身的水壶，有的给自己一点惊喜，比如下午望天时边上的一块钱硬币。那些天上的人正玩弄着他，不想让他好过，也不想让他死。
他打了个寒噤，他告诉自己不能再呆坐下去了，他得找办法下楼。
楚行云站起身，只感觉双脚发麻。他跺跺脚，向四周看去，这座乡村的小教学楼并不算很高，或许可以找到合适的缺口爬下去。
楚行云扶着栏杆向楼下望去，本很容易到达的地方竟显得如此遥远。
楚行云怕高，从小就怕，他害怕踩空，非常。
他拉着铁护栏，上面生了层层的锈，但他不在乎，他也没空在乎。
他翻过护栏，沿着管道向下攀去，他的脚死死踩着边沿，他的手心冒出了细细的汗滴。
一层，两层，他移动很慢，却能明显感觉到离地面愈来愈近。
楚行云死死盯着地面，仿佛那是一个巨大的恶魔，要将他吞噬殆尽了般。
他的左脚向下探着，那儿是一层窗台的顶棚，那儿是即将胜利冲锋的号角。
他松开了右手，左脚却一下踩空。
那一瞬间，楚行云似乎看见了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