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达跟刘明义定好了肉怎么分、怎么卖。
等刘二瞎子家的老牛,一路‘哞哞哞’的拽走了最大跟最小的黑瞎子。
秦达也想抬腿回屯子,却又被刘明义拉了一把。
“三小子,黑瞎子一叫人就麻了,这老牛拽死了的黑瞎子哞哞叫,也是闻着黑瞎子味了,也就刘二瞎子家里的是头老牛,往常年也拉过黑瞎子,换了小牛壮马,肯定得惊了。”
周围人多,刘明义拉住秦达之后,说的只是老牛为什么哞哞叫。
说完了,老头就拿出了烟袋,往地垄子上一蹲。
被刘明义拉了之后,秦达也就明白怎么回事儿了。
回身去桦木小屋拽了两个草垫子,他就跟老头一块堆坐在了地垄上。
秦达刚坐下,刘明义却又起来了。
老头先是上了桦木小屋顶上,又在刚刚打枪的位置寻摸了一下,之后捧着一大把弹壳回来,示意秦达打开挂在腰间盛熊胆的干粮袋。
秦达按照老头示意打开干粮袋。
刘明义特意将弹壳从高处洒下,‘哗啦啦’响了一阵,就算是点明了这干粮袋的用途。
之后老头才正经踏实坐下,接了秦达递来的一支琥珀香。
爷俩就在地垄头上,一边抽着烟一边看着肉。
肉要送屯部。
后半夜闹腾了这么一场,看热闹的也累了。
刚刚围在一起的二三十人也开始慢慢的散去。
剩下几个背枪的一样也不说话,拿烟的抽烟,拿烟袋的抽烟袋。
但屯子里不比矿上跟城里,烟只能是报纸卷的旱烟,抽烟卷的除了秦达跟刘明义,再也没有第三个了。
五百块钱,秦达转眼就敢花个溜干净,五毛一盒的琥珀香,买起来自然也轻飘的。
肉拽走了一部分,烟也抽上了。
大田看窝棚的地界也就恢复了之前的寂静。
抽完一支烟,秦达朝着河沟撒了一泡。
又拿起仅剩一丝热乎气的水壶灌了半壶药茶,这才继续坐下冲盹。
没人唠嗑、没人闲扯淡,守着的人也就越来越少。
等刘二瞎子的老牛车再回来装上母熊跟野猪,秦达也在刘明义的示意下,坐在了牛车后帮上。
一路到了屯部,天依旧没亮。
屯长刘明山已经带人在屯部支起了松明火把,第一趟拽过来的大黑瞎子皮已经被扒掉了,正在分割。
割肉的是个穿着红背心的车轴汉子。
现在这年月人们虽说大都干巴瘦,但也不乏这类车轴汉子,老秦头也是这样的车轴汉子。
而蹲在地上分割熊肉的红背心车轴汉子,却比老秦头更壮。
脖子两旁的斜方肌拱的老高,衬的脖子都只剩了一点。
现在的秦达虽说也是又高又壮,但肌肉远不如面前的车轴汉子发达。
人家这可是出大力换回来的正经好用的肌肉。
红背心车轴汉子手里拿的分割刀,也跟秦达熟悉的剔肉刀不同。
而是跟乌卢刀差不多的月牙型刀,应该是皮匠用来裁切皮料的刀具。
虽说解肉的工具外行,但这汉子干活的手艺真是没得说。
别看大黑瞎子的腔膛子被秦达、刘明义两个造的一塌糊涂。
可他手里的裁皮刀轻刮两下,再用水一冲就给弄出了原色。
“小秦,听二瞎子说,这头野猪你给屯部了?”
秦达看了没一会儿光景,就被刘明山给拽住了。
“嗯!明山叔,既然碰上了,咱们就怎么说的怎么来,仨熊也别都卖了,留一个咱自己吃,还有就是,我想焅点熊油带回家。”
秦达把大概的意思一说。
刘明山手上加劲儿,就给他拖到了避人的角落。
“小秦,有个百八十斤的小黄毛子还账也就够了,那头老母猪拉大集上能跟家猪卖一个价,往少了说八毛一斤,这猪连肉带骨头,少说二百三四,小两百块钱呢!”
马上就要入秋了,对林区的屯子而言,入了老秋就等于入冬,接下来就是长达半年的猫冬期,这时候刘明山恨不得秦达多占向阳屯的便宜。
到时候,他也好去双林矿哭穷。
现在反而倒挂人家了,这事儿传出去,那秦大把头不得瞪眼啊?
“明山叔,账不是这么算的,咱说啥是啥!”
刘明山想的,也就是秦达愿意将一整头野猪都给向阳屯屯部的原因了。
宁可他吃点亏,也不能挂着向阳屯,不然矿上的老秦头该难做了。
“你这孩子,等着,正好人多,也别让他们老盯着屯部那些东西了……”
说完,刘明山点了两个围着看热闹的闲人,就跟他一起去了屯部仓库。
不大功夫就把昨天那个大箱子给抬了出来。
除了箱子之外,上面还摆着六条损坏的步枪。
箱子摆在秦达面前,他也仔细瞅了瞅那六条破枪,四条三八大盖、两条辽造十三式。
秦达看完枪,刘明山这才高声对屯部的众人说道:
“这些东西是小秦拿着那头老母猪换的,你们以后谁打了好东西,还剩的那些个老洋炮,你们也能换,那十几管老洋炮可是正经东西,比大集上买三四十的结实多了。”
就着人多,刘明山把屯部里人人瞩目的那一批零碎玩意儿,直接给了秦达。
那四条三八大盖跟两条辽造十三式,虽说损坏的有些严重,但拼拼凑凑未必凑不出两条好枪。
真要是炸膛炸碎了,早就当废铁处理了。
向阳屯屯部剩的那十几管老洋炮也跟刘明山说的一样。
那都是用正经好钢管做的,可比大集上卖三四十一把的强多了。
现在这年月,老洋炮不管新旧,离不了三四十的价。
撅把子单管猎枪一二百块。
泵式霰弹猎枪那就贵了,少说五六百,这价都能在武装部买把半新不旧的五六半了。
武装部的旧步枪也便宜,一二百的有、两三百的也有、五六百一千多的还有。
但有一条,步枪比不上猎枪,那就是步枪子弹不好自己灌。
有了枪,子弹如果花钱买,那打猎的成本对有些猎手而言就很高了。
灌一发十六号铜壳,那都得一毛左右。
五六半的子弹两毛五一发,其他步枪子弹大差不差也是这么个价。
至于秦达自己的八八式圆头弹,他估计也就十几年前七八分的价格,不然三叔王五七不能一下给他五百发。
如果按照市价拿五百发子弹,都够再买条步枪了。
安排完了秦达这边,刘明山又对着家有老牛车的刘二瞎子说道:
“二瞎子,老母猪的下水,捡不好卖的给你半挂,你白天就给屯部跑活儿了,现在给小秦的家伙事儿送我大哥家去。”
一听这话,刘二瞎子心里就有气了,今晚从大田到屯部这两趟挣的肉,可比屯长刘明山许出的不好的猪下水,强了太多。
刘明山这个本家亲戚,这么做事儿就有点吃唬人了。
但这事儿吧,刘二瞎子还真不好跟刘明山理论,谁让人家是屯长呢!这时候,可不讲亲戚与否。
但众人当见证,秦达打的那头老母猪换成了一堆破烂儿这事,刘二瞎子还是可以磕打一下刘明山的。
“小秦爷们,你可真是败家,昨夜里干碎仨熊胆还不够,这眼见着亮天了,你又拿三百多斤的老母猪换堆废铜烂铁,你瞅我家老牛都看不过眼了,嗷嗷叫屈呢!”
撇着嘴瞪了一眼黑心肠的刘明山。
刘二瞎子也没惯着本家兄弟,虽说他跟刘明义、刘明山不是一枝儿的,但也没出五服,在屯子里是正经的实在亲戚。
刘明山吃唬人吃唬到他头上,塌架子的话,刘二瞎子这边可就搂不住了。
“别逼逼了,紧练点麻溜干活。”
对付刘二瞎子这张损嘴,刘明山有的是招,脸一拉拉话里带上些零碎,也就给他怼了回去。
“团结屯子今天大集,天热得赶紧把猪肉、熊肉都卖了,你们这些帮忙的,就尽着骨头拿吧,猪骨头也算是小秦的。”
刘二瞎子起了头,帮忙的众人也就重新拎起了秦达刚闯出的报号‘爆胆神枪’。
这报号听着就败家,众人一扯,接下来的话就没法听了。
刘明山一听没好话,就把他们该得的肉换成了骨头。
当然,肉换骨头,肯定要多上不少的,对这个结果,众人反而没有抱怨的。
自家吃,肉不扛吃。
骨头反而能多吃几顿。
虽说生活在林区不缺肉,但顿顿吃肉的日子,多半人也只能想想。
在场众人虽说不乏有会打猎的好手,但上山下了货,谁家也都是想着先卖钱,实在卖不出钱的才会留着自己吃。
虽说是自己吃的肉,但哪一家也不会一顿都给造上,怎么也得讲个细水长流。
刘明山拉拉着脸,对本屯子的老少爷们那也是相当有威慑力的。
帮忙的众人,肉换了排骨,就算是占到了便宜,也就没人再翻扯爆胆神枪的闲磕了。
屯部的破烂儿上了车。
到刘明义家这一路,刘二瞎子也没住嘴,翻过来倒过去就是为那仨黑瞎子不值,心疼被干碎的仨熊胆。
到了院子门口,刘明义轻轻怼了秦达一下,他就知道了该咋应付接下来的事儿了。
跟刘二瞎子一起把东西卸了,秦达解了身上的枪跟武装带,顺手就放在屋檐下的柴火堆上了。
“刘叔,捎我回去,我看完了热闹,还得给明义大叔拎块熊肉回来。”
“那你跟回来干啥?”
“我不怕你们俩抬不动吗?”
嘴上拉扯了一下,秦达再次坐上刘二瞎子家的牛车,又听了他一路翻来倒去的不值。
再回到屯部天光渐亮。
扒皮割肉那红背心车轴汉子,也是个干活麻利的。
三头熊基本已经分割好了,剥下的皮板也对得起他手里那把裁皮刀,干净的发白。
“明山叔,你们屯子这刀手会熟皮子不?”
虽说林区的家家户户都会熟皮子,但草木灰熟皮子,只是外路法子。
正经要做皮大衣,这些经草木灰初步处理过的皮子,要走的工序还不老少呢!
“那你问着了!”
听到秦达还想熟制熊皮,刘明山一指那红背心汉子,可张嘴的功夫就给人本名大号忘了。
“小鞋匠……昂!金?你大号是叫金茂林吧?人茂林是家传的皮匠手艺,做的是北派的靰鞡鞋。”
刘明山打个磕巴的功夫,秦达也就知道了金茂林在屯子里的地位。
至于靰鞡鞋的南北之分,他隐约有些印象,根据鞋上的褶子不同,东三省分了好几个流派。
但不管是现在还是早前儿,靰鞡鞋也不是一般人能穿起的。
因为靰鞡鞋那玩意儿,从来都不是给普通老百姓穿的。
给刘二瞎子家那老牛剥了,应该也做不出十双牛皮靰鞡鞋。
而靰鞡鞋又最讲究用老牛皮。
可现在这年月,老牛的价格可不低,小的几百大的上千。
那可是重要的交通工具,摊到一双鞋上,再怎么也得几十块。
说到小鞋匠、靰鞡鞋,一群帮忙的又开始了闲唠,秦达也乐得听个热闹。
天刚大亮。
小鞋匠金茂林的营生也差不多做完了,一阵哭嚎声却搅乱了刚刚还挺融洽的屯部。
“这是谁死了?”
向阳屯有这么一张损嘴的,在秦达的认知里,也只有刘二瞎子了。
“刘二瞎子,你那张嘴要是痒痒的受不了,就搁猪槽子上蹭蹭,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刘明山刚刚按下刘二瞎子,一个妇女一路跑一路嚎就要往他怀里钻。
“明山呀!可活不了了,昨个夜里地里也不知道进了啥玩意儿,一晚上就造了二亩地的苞米啊……”
“郑家嫂子,你可别往我身上蹭了,让特么嘴损缺德的传出去,我家不得打仗吗?说说咋的了?”
伸手推开郑家媳妇刘美华,刘明山也是怕了屯子里的这些个老娘们。
虽说刘美华也是他一家子,但人家敬着家里男人,你喊她姐,她直接就敢跟你撒泼打滚。
“小鞋匠,你还愣着干什么,咱两家的地连着,造了我家二亩地,你家的也没少造……”
经刘明山打岔,郑家媳妇刘美华不闹腾了,一句话又把穿着红背心的小鞋匠金茂林给说毛了。
这车轴汉子一听自家大田让山牲口糟践了不少,拎着一把一尺二的杀猪刀就蹿出了屯部。
这年月,对有些人家来说,二亩地的产量够一家的口粮了。
“啥玩意儿一晚上真给造了二亩地!爆胆神……”
“小秦爷们,咱去瞅量瞅量,我赶着牛车去,磕下来就不用再套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