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笼罩的颖川,郭府后院的青石地面还凝着露水。
郭府新扩建院落的金丝楠木飞檐刺破青灰色天幕,琉璃瓦当滴落的露珠坠入汉白玉回廊下的暗渠。
十二名青衣仆役捧着药香袅袅的铜炉穿梭于游廊,沉香混着新收的甘菊气息漫过描金彩绘的影壁。
郭府后院演武场内。
郭嘉松开弓弦的右手微微发颤,浸透汗水的箭衣紧贴脊背,晨风掠过时激得肩胛骨阵阵发冷——这是今晨第七次拉满三石硬弓,虎口处的麻布护掌早已渗出血渍。
“事情是否有眉目了?”郭嘉问向一旁的管家。
箭羽破空声惊起檐角铜铃,二十步外的柏木箭靶应声震颤。郭嘉甩开黏在颈间的发丝,伸手从箭囊又摸出三支白翎箭。
管家弯腰答到:“今晨幽州快马来报,涿郡出现一种唤作'玄天玉露'的新酒,其色澄澈如水,饮之如吞烈火......”
“你说什么?”郭嘉猛然转身,案上药盒被袖风带得哐当作响。
他分明记得蒸馏酒技术要到宋元才成熟,难道这世上还有第二个穿越者?难不成刚好有人尝试出这样的技术,史书没有记载吗?
管家颤抖着呈上细绢密报。郭嘉一把扯开,绢上墨迹犹新:
“......该酒坊藏于涿县桃林,每日辰时以牛车运酒,车辙印深逾三寸。然每当官兵围剿,其党羽便遁入山林,更兼百姓多有掩护......”
“玄天义从。”郭嘉齿间碾过这个名号,忽然想起月前冀州传来的邸报:
中山豪商张世平满门被洗劫,库中五铢钱却散给流民;渤海高氏百船粮草在漳水失踪,隔日巨鹿郡粥棚凭空多出三千石粟米。
管家压低声音:“传闻那伙贼人白巾蒙面,专挑世家大族的商队下手。最奇的是他们使的兵器,既非环首刀亦非长戟,倒像是......”
老管家犹豫片刻,“像是两柄薄铁片,挥动时有风雷之声。”
郭嘉瞳孔骤缩。东汉哪来的风雷之声?除非是——刀剑开血槽!现代军用匕首的构造闪过脑海,他忽然觉得后背发凉。
“家主,要禀明荀氏联合施压吗?”管家试探着问,“或者让仙聚楼那边......”
“不必。”
郭嘉抓起案头药典又重重摔下,竹简哗啦啦散了一地。
现在这世道,人心思乱。如何细查?况且现在还不能最后证实,信息情报也有谣传和夸大的成分。
他想起三日前收到的幽州密信,那些被劫世家的仓库墙上,都用朱砂画着诡异的图案——圆圈套着五角星,旁边歪歪扭扭写着“劫富济贫”。
郭嘉紧攥的拳头。作为穿越者,他苦心经营郭氏商业帝国,就是要在这乱世降临前筑起护城河。
郭嘉穿越太久,现在的他虽然对前世的记忆仍存,但是他现在已经不能完全用前世的立场思考问题。他的思考自然而然的站在了世家本位的思考方式。
郭嘉不能不警惕和防范一群山野蟊贼用着现代知识,反过来动摇世族根基!
自己苦心孤诣的经营和运作,现在仿佛看到一帮人要釜底抽薪,抢走这一切。
微风吹过,裹着药香。他望着天空眯起眼睛。无论对方是谁,敢来抢走自己的一切,就必须付出代价。颍川郭氏的千年基业,岂容他人染指?
随机郭嘉又轻舒一口气。
是啊,如果那一伙贼寇真的壮大,世家大族怎么可能放过他?历史的惯性和制度的惯性又怎么可能放过他?
“东家,颍川分号昨日又有三车茯苓积压在渡口。”管家捧着竹简禀告。
“新来的账房把南阳郡的货单和汝南的混作一处,今早码头已经乱作一团。”
郭嘉接过侍从递来的汗巾,青瓷碗里冰镇过的酸梅汤泛起涟漪,倒映着西跨院高耸的药材晒架。三十丈开外的药库里,数十名赤膊力夫正将新收的黄芪垒成赭色小山,檀香木药柜上的鎏金铜锁在晨光中明明灭灭。
郭嘉瞥见文书上歪斜的墨迹。自去年改良仙丹药方垄断了中原药市,郭氏商队的青旗已插遍九州三十六郡。
可随着百间药铺、千顷药田铺开,原本精干的二十七个掌柜如今就像泡发的葛根,在庞大的产业里胀得支离破碎。人手先入极度紧张。
“上月发布的求贤令...”郭嘉擦拭着雕花扳指上的牛筋弦痕,青铜箭簇在晨光中泛着青黑。
“应征者三百有余,识文断字的倒有半数。”管家将竹简翻过一页,眉间皱出深壑。
“只是前日考校时,有人将《周髀算经》誊成蝌蚪文,还有人把货殖列传读作占卜谶语。”
郭嘉摇摇头,“人才还是远远不够。”
老管家突然压低声音:“倒有个黑脸汉子,单手举起门前的石锁”
“此人在葛陂驿单臂擒住惊马,救下三车钟乳石。”总管指着牍片上赭石标记,“过颍阴渡口时,还替船夫讨回了被水贼勒索的摆渡钱。”
“有点意思,姓甚名谁啊?”
“陈留己吾人典韦。”
弓弦嗡鸣打断话语,羽箭穿透靶心时震落几片枯叶。
郭嘉望着箭尾白羽犹在颤动,忽然记起半月前路过库房,瞥见个铁塔般的身影正在装卸药箱。那人肩扛四摞樟木箱仍步伐稳健,玄色短打下的肌肉随动作起伏如卧虎。
管家又提到了颖川同乡戏志才,以及提到了“成分不佳,品行有亏”的士族们的看法。
当提到“戏志才“三字时,郭嘉眼前浮现出穿越前在《三国志》注疏中读到的记载——这位早逝的鬼才,此刻正在荀彧别院当清客。
郭嘉了然,心中有所安排。立即吩咐下去。
此时的戏志才也是十分有名——上月醉酒纵马踏坏荀氏祖田,三日前又因在宴席上戏弄陈群被逐出府门。
管家奉命捧着鎏金聘书的手微微发抖,帛书上“岁俸两千石“的字样在灯笼下泛着朱砂光泽。
这位侍奉郭氏三代的老管家从未见过如此荒唐的任命——三日前还在市集与屠夫赌狗的狂生,转眼竟要聘用他执掌价值亿万钱的商队。
戏志才正趴在石桌上与酒坛耳语,忽闻门环连响。
他支起半边身子,酒气裹着松香扑面而来,当即抛出酒壶。瞧见管家弓着腰立在青阶前,黄昏在那人银丝暗纹的衣襟上流转。
管家慌忙接住酒壶,额角渗出细汗:“先生息怒!”
他佝偻着腰从袖中取出绢帛,“君子亲笔手书在此,言说颍川书院同窗之谊......”话音未落,戏志才已嗤笑出声,腰间玉珏撞得案几砰砰作响。
“郭奉孝招我作甚?这是要讨教酿酒方子?”
戏志才指尖敲着空坛叮咚作响,墨发散落遮住半张酡红面容。
“且去回他,要学醉卧牡丹丛的妙处,须得...”话音未落便笑倒在石凳旁,腰间玉玦磕在青砖上铿然脆响。
管家额角沁汗,将沉香木匣捧过头顶,脸巴一拧,开始吹捧:“颍川书院辩经时,先生三言折服八方才俊...”
话未说完便被戏志才掷来的酒勺砸歪了幞头。荀彧适时从暗处转出,折扇轻敲掌心:“奉孝如今征聘,也是机会难得…”。荀彧在一旁也说起了好话。
戏志才忽然支肘撑起,鸦青广袖扫落满地松针。他斜睨着荀彧腰间悬着的鹤纹玉佩,忽而嗤笑:“文若这般作态,倒像平康坊的说客。”
指尖勾住木匣金扣,却迟迟不掀,“也罢,且去瞧瞧郭奉孝的商队,能装几车醒酒汤。”
“奉孝聘书呢?”
戏志才劈手夺过管家怀中帛书,就着灯笼细看片刻,突然放声大笑。笑声惊起檐下宿鸟,他踉跄着走向马厩。
郭氏宗祠的青铜夔纹香炉已腾起三道青烟。十二位族老端坐在先祖画像下,三叔公手中的鸠杖在地砖上敲出闷响,杖头镶嵌的绿松石正对着我案前那方玄铁总管印。
此时家族议事堂炸开了锅。十二位宗老联名反对的声音几乎掀翻屋顶横梁,三叔公的鸠杖将青砖地面戳得咚咚作响:
“那狂生昨日还当街与乞儿赌骰,此等无行之人岂能执掌...”
“此子前日尚在颍水畔与渔妇赌鳖!”六叔父抖开一卷帛书,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戏志才月来的荒唐行径,“昨日酒肆赊账八贯,上月毁坏荀氏祖田...”
郭嘉力排众议,向大家担保,最终艰难的确认了对戏志才的认命。
郭府书房内。
郭嘉望着廊下疾步而来的青衫文士,突然想起《后汉书》里那句“志才筹画士也,太祖甚器之”。
此刻的月光漫过他腰间歪斜的玉带钩,在满地碎简上折射出奇异的光斑。
郭嘉郑重交于青铜错金符,符身阴刻河洛星图纹。
戏志才踉跄接住这冰寒之物,掌心忽觉符底暗藏“总领三州”篆文,酒意随夜风散尽,窗外北雁掠过谯楼飞檐。
戏志才忽觉喉头哽咽:“奉孝...你当真?”
这个白日里狂放不羁的谋士突然整冠肃拜:“奉孝知我”……
几日后,立冬祭典。颍水畔临时搭建的祭祀台已燃起六十四盏青铜雁鱼灯。
郭嘉望着祭台上新铸的玄鸟纹青铜方鼎,青烟自五色黍稷间升腾而起,在晨光中与河面雾气交融成半透明的绡纱。
典韦披上了郭氏工坊特制的玄铁札甲。甲片用河内精钢冷锻而成,关节处缀着南阳产的鱼鳞细铠。
自从郭嘉亲自召见后,对典韦委以重任。给予了最精良的装备,典韦感触不已。
典韦试拉郭氏私兵新配的大黄弩时,五石力弓弦竟被扯出裂响。邬堡望楼的刁斗之间,总见这铁塔般的身影挎着改良过的三连臂张弩,腰悬灌钢法新铸的百炼环首刀,身背双戟。
大典上,典韦铁塔般的身形微微前倾,新制的玄甲在火光中泛起暗金波纹。
这位虎贲将军腰间别着的短戟柄端,特意缠上了郭氏商队从西域带回的靛青绢帛——此刻他正警惕地扫视着观礼席间佩戴各色族徽的宾客。
“陈氏送玉璧三对,钟氏赠漆器十二件。“戏志才沙哑的嗓音在青铜灯爆芯的细响中格外清晰。
他枯瘦的手指划过竹简上新刻的礼单,突然顿在第七枚竹片处:“河内司马氏送来的这批粟米...“
话音未落,荀彧广袖间暗藏的错金香囊已递到郭嘉手中。这位荀氏嫡子用只有三人能听见的声音低语:“南匈奴马场换来的三百匹战马,明日可至阳翟。“
他玉冠垂下的青丝扫过郭嘉肩头时,观礼席间传来陈氏子弟的冷笑。
郭嘉摩挲着香囊上凹凸的云雷纹,余光瞥见河对岸新立的郭氏坞堡雉堞。
三日前才运抵的守城弩机部件,此刻应当已在戏志才安排下组装完毕。
他接过主祭递来的赤璋,在礼官拖长的“跪——“声中俯身,额前触到冰凉的青石板时,祭台四周忽然惊起数十只玄鸟,翅尖掠过典韦甲胄发出的金玉之声,恰好掩住了坞堡方向传来的机括响动。
自入府以来。戏志才设计的“五色旗语调度法”在三十六处商驿同步推行时,典韦训练的铁卫队也完成了首次郭堡军练。
郭嘉站在颍川城楼上俯瞰络绎不绝的商贸车队,兴致勃勃间吟出诗句:
雄心北望气如涛,胸蕴风云志未消。招募勇将添胆色,汇聚智士展谋韬。旌旗猎猎山川应,战鼓擂擂天地摇。他时功成归来日,共赏繁华解征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