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州站定在了这片铜炉的不远处。
他抬眼扫了一圈后立刻注意到,这些坟尸的铜炉虽然长得差不多,但堆在炉前的尸料废物却是各有不同。
有的只是寻常的碎尸烂肉,但也有不少是铁疙瘩和铜块一类的东西。
铜炉因为要焚烧的尸料各不相同,内膛里的火势也有所区别。
而这各个铜炉之间,都被用低矮的土墙相互隔开,只留了个可供板车倾倒废料的豁口。
从外面看着,很像一间间半封闭的狗舍。
卓阳按着梁豪的指示,把沈州和齐海送到了其中一处堆满了石块的院中。
里面有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正在用铁锨翻动铜炉里的青灰色石块。
石头被烈火灼烧,表面开始皲裂出道道细纹。
而随着这些纹路的出现,青石也纷纷像是活了一般,在火中颤动不休。
一阵接一阵的碎石崩裂声中,还混合着一种呜呜咽咽的古怪声响,听上去似是孩童的哭泣一般。
这哭声并不大,却不知为何极具穿透力,站在院门口都能听的一清二楚。
沈州看了一眼那堆了一地的碎石,这才发现那其实是一截截石化的骨节。
这东西是腐尸腹中剖出来的,属于一种未能成形的鬼胎。
石骨上面没有秽力凝聚,但却存着极强的怨念。
若是不慎被划伤,上面的尸毒就会让伤口难以愈合。
力工碰到这东西,一般都会立刻丢弃。
那负责焚烧石骨的男人,此时也听到了土墙外的脚步声。
而他一转过头来,负责押送的卓阳就不自觉的皱起了眉头。
那高大的男人自也瞧见了卓阳。
就见他微微眯起了眼睛,走近几步,咧着嘴笑道:“这可真是稀客,卓大人怎的还亲自过来了?
让我瞧瞧,这两个小瘦猴是犯了什么大过错,竟是要你这护卫长来押送!”
卓阳没理会男人明显带刺的话。
只是板起脸来,公事公办的说:“他们两人牵扯进了一起尸料失窃案中,现在还没查明真相。
只是因为看守失职之过,被镇守使大人罚来焚埋地做活,以示惩戒。
等案子有了结果,无辜之人还会回库房复职。
卢蒋,这人我就暂时交与你了。
若是出了什么岔子,你可要想好怎么跟镇守使交代!”
被叫做卢蒋的男人闻言,先是不着痕迹的打量了沈州和齐海一眼。
卓阳旁敲侧击的警告与暗示,他自然是听懂了的。
但那目光在扫过两人时,却是带出了一股浓烈的恶意。
就听这卢蒋忽然阴阳怪气的说:“谨遵卓大人吩咐,小的一定好生照料他二人!
都说这人一旦升了官,就和以前不一样了。
如今一看,果真如此啊!
这才接过我的位子几天?说话就那么不客气了……”
沈州听着卢蒋的话,不由得一惊,下意识转头去看卓阳。
但卓阳一向不喜口舌之争,闻言只是皱了皱眉。
反倒是跟在他身后的几个黑衣护卫,神色变得有些难看。
一个年纪稍小些的,忍不住上前一步,作势就要去拎卢蒋的衣襟。
但却被卓阳扬手挡了开来,低声喝道:“切记,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万事当谨言慎行,这路才能走的长远!”
小护卫被训斥一通,脸上还有些不服气,但到底是没敢抗命,没好气的瞪了卢蒋两眼后,就又黑着脸退去了一边。
而沈州在旁边观瞧,感觉卓阳虽是在教训手下,却也有故意说给他听的意思。
‘这卢蒋是上一任护卫长吗?
听刚才话里针尖对麦芒的劲儿,恐怕也不是个好相处的……‘
沈州在心里默默盘算,还想再从几人的互动中观察一二。
但卓阳却是不想跟卢蒋有过多牵扯。
例行公事的又交代了几句后,就带着身后黑衣护卫们离开了。
而卓阳一走,卢蒋的注意力就又转回了沈州和齐海身上。
他脸上被铜炉里散出的烟尘,熏的有些发黑。
这潦倒的模样,倒是遮盖住了那天生的一副奸猾相。
沈州瞧着卢蒋走近,不着痕迹的退开了小半步,将齐海让到了前面。
果然,卢蒋刚一凑近,就一巴掌拍在了齐海的肩膀上。
齐海被焚埋地的高热烤的晕头转向,本是有些神情恍惚。
眼下却是猛然回神,当场就变了脸色。
因为他肩膀传回的感觉不似是被人拍了一下,反而像被铁锤砸中!
吃痛之下,齐海立马运起内息抵挡,可这竟是无济于事。
那撕痛竟顺着肩颈,一路直接传到了脏腑。
齐海只觉得耳中轰鸣一声。
膝头一软,竟是吃不住力,原地直直的跪了下来。
沈州把这娃娃脸少年的惨状看在眼里。
淬体境是武道的入门境界,炼骨巅峰期以下境界的人,除非直接交手,不然无法判断对方的小境界层次。
可齐海再不济也是炼肉初期,卢蒋能这般轻易的一招将人制服,让人全无还手之力。
这般力量,即便不是炼肉期巅峰,应该也相差不远。
至少位于炼肉后期的沈州,就自问没有这种碾压式的力量。
焚埋地没有监守看管,所以这地方的规矩就是弱肉强食,靠拳头立威再正常不过。
齐海到底是在库房供职了不短的时间,自然听闻过这边的规矩。
他痛的闷哼了一声,识时务的没有反抗。
一边倒抽凉气,一边眼睛四处乱瞟。
在看到那被撂在尸料堆上的铁铲后,齐海忽然眼前一亮。
他强压下疼的直抽的面皮,扯着笑脸,冲卢蒋讨好的说:“蒋大哥,我们初来乍到,也不知该做些什么才好。
不如,您把这小院里焚烧石骨的活计,交给我们处置如何?
我们保证,绝不会耽搁了工期!”
然而,卢蒋瞧着齐海做小伏低的模样,眼中的恶意却是越来越浓。
他忽而松开了攥着齐海肩膀的手,可目光却也在这时幽幽落向了沈州。
就见卢蒋眯起了那双不招人待见的老鼠眼,勾着嘴角说:“事情交给你们做也可以。
但近来料场送来的废料多,若明天这个时候没把这些石骨烧完……
那作为怠工的惩罚,我要从你们身上各取走一样东西,可好?”
沈州迎着卢蒋不怀好意的注视,看了眼都快漫出院墙的尸料堆,忍不住挑了挑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