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修禅只是随口一说,却不料被陶先生所捕捉,“杨同学所念,却与现今所论之‘仁’大相径庭了。‘仁’者,亲也,上下相亲谓之仁,而温良是为仁之本。”
陈述儿时常常被人称之为性子温良,如今在先生口中再次听到,顿感亲切的同时,也不免开口问道:“先生,我杀恶人,是‘仁’吗?”
他还在为明顺堂,为白帝西域,甚至二伯陈罪耿耿于怀。
陶士稷再次走下讲台,仔细地瞅瞅这位陈同学,皱起眉头道:“我想……理应先劝其向善,若是不从,孔铎先生讲杀之也无妨。但是老夫还是认为,孔铎先生所讲,亦有不妥之处,若非要作解,还是应当送之于国法。”
陈述看着先生不解道:“先生,何为国法?”
他记得曾听人喊过——“泱泱国法!明镜高悬!”
陶先生摇摇头道:“白帝城内暂且没有,国法还在白帝之外。”
陈述接着问道:“先生,在国法里,恶人,该如何处置?”
陶士稷思虑一会儿道:“多半处以极刑。”
“极刑?”
“便是死刑。”
陈述望着先生,不解道:“先生,国法杀之,与我杀之,有何异同?”
陶士稷尽可能地把话引回课本,便琢磨道:“法在中和,这老夫便不以大道理所讲了,便以老夫为例,倘若老夫杀恶人,便会与其人之子嗣,兄朋结怨,而杀人者,人恒杀之,老夫可能难免为人、为官、为国法所杀,但若是报与官府,使镇官抓其人,交由国法论处,刑其恶,之后这一切或可免于发生。”
陈述明白了。“国法是您的刀?”
陶先生一愣,随即摆摆手道:“非也,非也,国法是天下良善之刀,专刑天下之恶。”
陈述行礼道:“多谢陶先生解惑。”
陶先生笑道:“方才陈同学所问,何为不违背道德,我想若是引用经典,便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吧。”
说着,他便行回讲台,再次捧起竹简却道:“陈同学此刻若是不再困了,便坐下吧。”
陈述没有坐下,反而是问道:“先生,‘问本心,行所欲’如何?”
陶士稷看着他,反问道:“你如何知道,你的本心是正确的呢?”
陈述低落道:“正是不知,才有此问。”
陶士稷笑道:“老夫讲再多,终究是书上的道理,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若有此问,为何不问本心?”
陈述说道:“本心亦不知……”
陶先生大手一挥:“老夫许你一日假期,去寻本心。”
“真的吗?”陈述惊讶道。
“当然。”陶先生笑着,亲自为他推开门。
陈述走出门前,不曾回望一眼,只听得响起朗朗读书声。
路过许多课堂,走出好远,不觉间已行至启蒙小学,陈述向其内张望,所见除去讲经外,还有六武、四射,甚至有的课堂,还在摇头晃脑地背诵着早课的《诗经》。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诵到这儿,响起一片嗤笑之声。
体型壮硕的卜明真站在讲台上吹胡子瞪眼,大喊道:“笑!笑!笑!有什么好笑的!一谈到情和爱,便这样贱嗖嗖的笑,有这么好笑吗?谁再笑就给我滚出去!”
愤怒的他望向窗外,那是正着踮脚,满脸好奇地往里瞅的陈述。
卜明真推开门,问向他道:“瞅什么?你不用上课吗?”
“回先生,陶先生许我一日假期。”
这位壮硕的先生上下打量他几眼,笑道:“没看出来啊,他这么看好你?”
陈述疑惑道:“看好我?”
教书先生才离开一会儿,课堂内便鸡飞狗跳,一个个同学蹦起来打打闹闹,好不快活。
卜明真鼻子里冲出一股热气,明明十分壮硕的体型,已是充满愤慨,却又无奈道:“无事,你先走吧。”
说罢,他回到课堂中,再次大发雷霆。
陈述瞧瞧刻着“丁字十四”的门牌,又瞧见里面被罚站的一众弟子,实在忍不住发笑。
紫阳书院分有三部,为启蒙小学、六艺中学、明德大学。
其中启蒙四年,主要教以算数与三礼,儒家经典是要讲的,只不过不会太过于深入,主要为开民智,扫蒙昧,为以后学习六艺打下基础。
由于紫阳书院是公学,学费着实低廉,而且对于家境贫寒的学生还另有补助,虽说数额不大,却足够缴清学费。
因为不用担心学生上不起学,所以便不用把知识一股脑地塞给学生。
启蒙四年,陈述已在溪风镇已经上过,而六艺四年,他也学了个七七八八。
毕竟他五岁启蒙,如今十一岁,再加上镇中学堂条件并不算好,有些东西即使先生想教,碍于条件便也只得搁置,就比如六武不只是需要一个场子,更要搭配兵器,四射四御更是如此,由于镇中猎户不少,若是只修射艺还勉强可行,但是驾驶车马却是无处施展,倒是八雅教了不少,只是可惜,镇里多粗人,对此常常嗤之以鼻。
寻常学子,通常七岁入学,十一岁家、学双方启蒙之后,便有一整年的休息时间,十二岁入学六艺,也能开始真正的修行。
然而小镇学子,并无这一年修整,也通常没有真正的修行。因为修行的开支,即使是紫阳书院也是养不起的……
但是书院也会通过笔试、面试来臻选弟子。德行好的可以为人师,德行根骨都好的可以修行。若是根骨好,德行有损,书院却也不会选择。这也便给了曹门与城主府莫大的机缘。
六艺要学的可就多了,除去《诗经》《礼记》等一众经典外,还有六武六德、四射四御、四修八雅,更有修行之路绵绵无期,在这四年之后,大多弟子学则有成,修为也大概可以稳定在门境左右。
再之后的明德两年,便要离于书本,各奔前程。
这明德两年内的第一年,常常有孔铎先生从白帝之外,薅来的大儒乃至亚圣讲学,顺便指导修行,既能丰富知识,又能帮助修行,还能给朝夕相处的同窗们一个告别的机会。
从小学到大学,从启蒙到明德,这十年是为——十年寒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