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狱房建在地下深处,仅有几盏烛火照明。
一路走过去,既能听到囚犯痛苦的喘息惨叫,也有鞭笞之声不时传来。
但不论是监舍还是刑房,全都隐没在黑暗当中。
从主路看过去,并不能瞧见内里的乾坤。
而此时,随着那低沉男声的响起,通路尽头处一扇包铁的大门,忽然被人从内拉开了。
与周遭阴暗的砖石路不同,这门一打开,明亮的火光立刻照亮了一大片地方。
沈州被押送在最前面,见状不自觉的眯起眼睛看了过去。
如今外面已是深夜,就连料场里的苦工们都已经睡下多时了。
但这里间之内,此时却聚了不少人。
堂内正中的位置,有个锦袍玉带的男人负手而立。
由于背光,沈州看不清此人的长相,可只看那高大的身形轮廓和笔挺的站姿,就知道肯定是个武夫。
而且瞧那气势,似乎比之卓阳这炼骨期的高手,还要有压迫感。
沈州不认识这个气度不凡的男人,但周隆却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他整个人不自觉的哆嗦了一下,下意识的停住了脚。
但身后跟着的那群黑衣护卫,此时却是不给这位仓监面子了。
见状,就跟羁押囚犯时一般,毫不客气的从后推搡了起来,把周隆也押入了这廊道尽头的屋子。
沈州从旁看着周隆煞白的脸色,就意识到对面站着的男人身份不简单。
而今晚这石髓失窃的事情,也比他预想中闹的还要大。
里间之内,不仅陈师在列,就连那一向傲慢的刘瑾,也一样垂首侍立在侧,神情恭谨。
但比之忽然怂了的刘管事,最令沈州感觉意外的是,齐海此时竟然也在场。
不过,这娃娃脸少年是跪在地上的。
那本就瘦小单薄的身子,眼下还在不住的发着抖。
听到有人进门的脚步声,齐海立马就扭过了头来。
沈州只跟他对视了一眼,就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因为齐海的脖子上,竟是一片斑驳血迹。
四个极深的血孔,不断有黑血渗出来。
一条灰黑的阴灵蛇,此时正品尝美味一般,冲着那伤口吐信子!
而齐海忽然侧身的动作,显然惊扰到了阴灵蛇。
这鬼东西的竖瞳里涌显出了浓浓的恶意,蛇身骤然收紧。
齐海被勒的喘不上气,却又怕再惊到这长虫而不敢挣扎,不由是被憋的双眼通红,抖若筛糠。
沈州看着齐海痛苦的模样,就想到了自己刚踏入典狱房时,阴蛇链的反应。
想来若不是卓阳帮忙,他少不得也得挨那阴蛇一口……
而在沈州默默庆幸躲过一劫时,押送他进到里间的卓阳,连带着那几个黑衣护卫,则是齐声冲着屋中人报拳行礼。
“属下见过镇守使大人!”
被推搡进来的周隆,看着被两位管事簇拥在正中的男人,脸上早已没了血色。
镇守使梁豪,那可是朝廷里有品阶在身的武者。
他所辖治的不仅仅是一个尸料场,与料场紧邻的役坊镇,也同样由他统管。
放眼整个料场,就连工坊里那位性情乖戾的诡匠大师傅,在梁豪面前,也只有听命行事的份儿。
只不过,梁豪平时大多是在役坊镇上待着。
尸料场这边的日常事务,基本都是由几位管事们说了算。
周隆没想到,今天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镇守使,竟然会纡尊降贵的出现在典狱房……
他本就有些做贼心虚,再一看跪在地上被阴蛇缠缚住的齐海,更是意识到了不妙。
而齐海一看到周隆,就是眼前一亮。
那绕住他脖颈的阴蛇似有灵性,见状就微微放松了束缚,让他能够开口说话。
果然,蛇身刚一松开,齐海就指着周隆大喊:“镇守使大人,属下是受此人指使,才会连夜去找陈师状告沈州偷盗尸料一事。
但实际上,我根本不清楚石髓的数量是否有问题。
不然也不会在您追问细节之时,回答的破绽百出。
毕竟,这些说辞原本就都是那周隆逼迫我说的,并非我的本意!
是他想将这沈州驱逐出库房,好在空缺的位置上安置家中族人……”
齐海一边这样说着,似还怕堂上的众人不信,一边又膝行着上前了几步。
满脸委屈的继续辩解:“大人明鉴,属下是役坊镇齐家医馆的嫡系传人。
家风清正,从小就被教导要推己及人,与人为善。
若非受奸人所逼,情非得已,怎会做那诬告同僚的不忠不义之事?”
齐海说的情真意切。
一副要把赤胆忠心,全掏出来给人看看的架势。
但沈州此时,却只注意到了他口中的“齐家医馆”四字。
齐海先前谈及肖宏时,就曾不断向他暗示,说肖宏出身医药世家,被秽力反噬,也是想偷石髓炼制阳髓丹导致。
现在想来,那番话里面,显然也是注了不少水分。
真正通晓丹药炼制之法,打着中饱私囊小算盘的人,可能从一开始就是齐海自己!
这人生了张人畜无害的娃娃脸,乍看起来没心没肺,甚至有些口不择言的自来熟。
谁能想到,竟会从一开始就在挖坑,字字杀机!
沈州想到这里,不由觉得一阵后怕。
他又看了一眼摆出弱小无助模样的齐海,心下忍不住感慨:‘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笑里藏刀的演技派同事,果然在哪里都是最危险的生物啊!’
不过,齐海虽然言之凿凿,一副蒙受了莫大冤屈的模样。
可梁豪听后,神色却丝毫没有缓和的迹象。
沈州看着这位镇守使阴沉的眸子,下意识的就觉得不妙。
果然,就见梁豪忽然冷笑一声,振袖间竟有一道被气劲带起的劲风,向着齐海立身的所在呼啸而来!
一股浓烈的肃杀之意,瞬间在厅堂内弥漫。
齐海原本规规矩矩的跪在地上,此刻却像是被迎面抡了一锤。
整个人倒仰着飞了出去,哐啷一声撞翻了墙角的刑具架。
梁豪中气十足的嗓音,也在这时再度回荡在了屋中:“齐海,你竟还好意思以齐家人自居!
齐老爷子一辈子光明磊落,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上推下卸,总想着保全自身的无耻鼠辈?
如今见事不妙,你才想到要指证周隆,揭露那些龌龊事。
若本官今日没有深夜到访库房,识破你诬告同僚的戏码。
你是不是还要反咬一口,说陈师包庇下属,不秉公执法呀?”